('“陆阳,你别这样。”她忽然道,“……你这样,我看了心里难受。”半晌,才听他低低嗯了一声。“对不住……”这句话似乎听他说了很多遍。很多时候,容萤都不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有哪里对不起自己,可每当听见,她心头就跟着莫名地难过。她把他的手拿开,扬起小脸:“我要喝水。”陆阳点了点头,转身去桌上给她倒了一杯,不用她开口,便蹲下身来,喂她喝了。容萤擦完嘴,伸出手来要他抱,陆阳亦无二话,坐到床边将她揽在怀里。吃的喝的玩的,她要什么他拿什么,容萤觉得今天的陆阳格外好说话。小腹已经不那么疼了,她揪着他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陆阳,你唱歌给我听吧。”“……”他不会唱歌,沉默了许久,只将那首曲子低低的哼起来。他嗓音低沉,还有些哑,哼得不算好听,但从他鼻腔中发出来的音调却带着沧桑的味道,像是流淌了许多年岁,古老悠远,意味深长。她喜欢听他唱,只可惜,陆阳不是每次都肯哼给她听的。“皇爷爷惩治贵妃了么?”“嗯。”“当时那盒脂粉是被你掀到地上去的吧?”她笑问。“你看见了?”容萤摇了摇头,“没,我猜的。”“然后呢?皇爷爷杀她了?”陆阳说没有,“眼下禁足在宫中,大理寺已有人来查。”“只是禁足?”“只是禁足。”她气得咬牙,“皇爷爷真不厚道,四皇叔禁足,张贵妃也禁足,闹得这么大,结果人人都不过是禁足而已。”容萤觉得不甘,“害我白白疼这一回。”陆阳并未言语,只轻轻把她手握住。他也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一开始就应该直接潜进后宫,偷偷杀了张贵妃完事,何至于叫她来冒这个险。她毕竟还这么小……走神之际,容萤忽然抽出手,转过身坐在他腿上。“不过……”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软软的小手触碰在他硬朗坚实的脸颊上。“我现在也算帮到你了吧?”“我不是一无是处了吧,陆阳?”陆阳望着她,一时怔忡,良久才无声无息地笑了笑。“嗯。”容萤发现他今晚的话特别少,似乎是有心事,不知在想什么。病了一场,天也一日冷过一日,很快就到了腊月,离年关越来越近。即便是深宫内苑,在这个节日里也沾上点年味,喜庆的灯笼将冷硬的宫墙染上了温柔的色彩,明媚动人。容萤正捧着碗吃腊八粥,就听到伺候的宫女说,贵妃在寝殿里挂了条白绫自缢了。她手上一顿,粥险些洒出来:“真的么?”自上次中毒后,身边的侍女全被皇帝换了一拨,那丫头俯身来给她擦嘴,“奴婢适才去膳房,从那几个小太监口中听到的,应该不假。说是娘娘害了小郡主,怕皇上怪罪,所以畏罪自尽。”要真是她下的手,容萤还不觉得奇怪,但现在是自己假戏真做,贵妃喊冤还来不及,怎么会跑去自缢?前些天不还说她在宫里哭着闹着要见皇帝,怎么一转头就想不开要死了。这里头有猫腻,或许是被人逼的,或许是被人杀的。比如说怕她走漏消息的端王,或是早欲除之而后快的皇后。哪怕从前再光鲜亮丽,一沉百踩,墙倒众推,谁都避不开这个宿命。皇宫就好像这一锅腊八粥,什么都混在里边,好人坏人和绵里藏针的人,大家各怀鬼胎,当然也包括她。背后斗然起了一股凉风,冷飕飕的,莫名有点阴森。夜里,陆阳来的时候,容萤坐在床沿上懒懒散散地晃着腿。“咱们出宫去吧。”见他似有不解,容萤换了个方式问道:“我们还要在宫里住多久?”“你不想住在这儿了?”她摇头:“这里有什么好的?说话做事处处都要小心,连太监还得瞧他脸色。上回皇爷爷跟我说,爹爹的旧宅已经修葺好了,随时都能进去住。”陆阳倚在床边抱臂思索,容萤就在旁扭头等他发话。贵妃的死着实出乎他的预料,无论是端王还是皇后所为,都算帮了他一个大忙。明德皇帝哪怕再迟钝,也该留意到这一层了。至于今后是好是歹,他都无从插手,只能做到这个地步,皇宫留与不留的确没什么要紧的。“好。”他松口,“你若不喜欢,我们就走。”*出宫的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或许觉得亏欠她,明德皇帝一听容萤提出来,很快就应允了。内侍备好车马扶她坐上去,由禁卫一路护送,摇摇晃晃驶出禁中。幽深的宫墙在视线里渐渐远了,不止是容萤,连陆阳跟着也松了口气,再过宣德门,走上御街,心情和第一次来时已经大不一样。自己这算是改变未来了么?明德皇帝会顺利活下来的吧……只要他活着,除掉端王便是早晚的事情,如此一来,容萤这一生也能够安稳。和他相比,容萤的心境就没那么复杂了,她坐在车里,打起帘子瞧着街市上的繁华与热闹,快过年了,那种阖家团圆的气氛隔着车窗也能体会到。京城的宁王府从前也来住过几回,不过她年纪小,记不太清,也不知眼下有什么变化。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府上的管事立在外头请她。新建成的宅子,高门大户,的确很是敞亮。她跳下了车,回头去叫陆阳,言语里很有些得意:“怎么样,早说过跟着郡主我吃香喝辣不会少了你的。你看,我没骗你吧?”“陆阳?”他表情有点奇怪,半晌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这座府邸,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这个地方,他何等熟悉!这是七年后,他受封时皇帝所赐的那座将军府。虽知宅子是重建过的,但何曾想到会是当初的宁王府!陆阳捏着拳头,满背凉意。仿佛一切像是一个轮回,而他身在其中,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怪圈,无论怎么选择,无论如何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如此一想,不寒而栗。“陆阳,你怎么啦?”容萤拉了他好几回,他反应有点迟钝,讷讷地垂下头。“看傻了?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她并不知情,牵着他的手,“走走,我们进去瞧瞧。”“……”大理石的插屏,冗长的抄手游廊,这时候河池还未挖出来,只是一方小小的花园。尽管并非和将军府一模一样,但大致的结构却相似十之八/九。“你想住哪儿?我给你挑个大房子吧!”管事在前面引路,等到容萤的房间,他抬头一看,背脊不由起了冷汗。“我住这儿,你进来瞧瞧么?”透过雕花的窗棂隐约能见到屋中的摆设,三级台阶往上就是正门,隔那么远,甚至都能嗅到一股令他永生难忘的血腥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