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走到并不宽敞的书房内殿,立刻跪到地上,上半身全部趴在地砖上,腰后高高撅起,道,“罪官李信叩见端慈皇后!”
帘后音色动听口气大方的声音道:“曹泰,你替本宫问问他。”
曹泰不动声色,声音阴柔却口齿清楚:“李信,端慈皇后想问你,是否愿意为大周朝廷效力?”
李信依旧跪伏在地,脸对着地砖,忙道:“回娘娘的话,罪臣本是河东人士,时河东为东汉国所有,刘氏称帝,罪臣出仕便为东汉之臣。今东汉既灭,河东归于大周,天下子民原为一体,臣与河东子民,已是大周之臣也。王有驱驰,臣岂有不从?”
曹泰听罢看向王朴,王朴的脸上露出不经意的笑容,微微点头。
曹泰道:“朝廷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有功,即可赦免以往之罪,且加官晋爵。”
李信道:“请端慈皇后娘娘与王使君吩咐便是。”
曹泰没继续说话。
王朴微微侧目看向那道精细的帘子,稍等片刻,便道:“大食人的商船在南边兴王府附近海岸,其不远万里顺利到达大周国境,陛下对其十分有兴趣。但与大食人海贸对朝廷有利,且大周乃礼仪之邦,事儿不能做得太难看,坏了威名。”
李信拜道:“王使君说的是。”
王朴沉声道:“你有何法子,当着端慈皇后的面说说。”
符金盏的声音道:“你且起来说话。”
“谢端慈皇后。”李信一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皱眉思索。等站直了身体,便拱手道:“此事便是要两样东西:造船技艺,远途航行法子。当此时,既有实物,船停在大周海岸,找个由头扣了便是;又有活口,大量大食商人都在我国。”
王朴淡淡说道:“比起只有一个造甲坊杂役,要仿造新甲的条件好多了,是么?”
李信忙拜道:“罪臣汗颜之至,实在迫于无奈。”
王朴不语。
李信又道:“罪臣需二物,一是朝廷官员身份,二是枢密院的调兵令,可以调动兴王府驻军一部。先以礼送大事使臣的由头南下,然后找个由头,说大食商船违反了大周律令,将船只和人一并扣押!
有了大食商船实物,则可下令官吏、征募船工工匠将商船拆了‘搜查’违禁之物。
再对船员分开审讯,一则承诺为他们保密,二则对照供词真假。
等得到了咱们所需之物,便将大食人无罪释放,予以安抚。”
王朴听罢,转身对上位说道:“禀奏端慈皇后,臣请授李信为客省副使,正可名正言顺送大食商人南归。”
符金盏的声音道:“甚妥。”
李信立刻伏地叩拜道:“谢端慈皇后隆恩,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符金盏的声音道:“原来客省使是昝居润,昝居润改内阁辅政、礼部侍郎、军器监,客省多月无人主持。你若办妥了此事,我便替你请功,让陛下亲授你为客省使。”
李信大喜,感恩戴德。
……李信从西殿出来,先去领了官印衣服和安家费,他本来就是北汉的官,北汉体制与大周相似,这些事儿他是轻车熟路。然后顾不得刚从牢里出来身体虚弱,首先去见见大食使臣。
帅蛮等人得到了朝廷丰厚的回赠,正是高兴的时候。
帅蛮的手抚摸着精美的丝绸,用大食话说道:“大周皇室对我们十分热情,且十分慷慨,我们非常感谢皇室的恩惠。”
经过翻译,李信面带微笑道:“贵使送来了大食国最好的礼物,朝廷也便回赠最好的东西。这些都是贡品,各地官员把当地最好之物进贡皇室。”
帅蛮又对翻译卢永贞道:“我前天听到城外有爆炸声音,那是什么东西?”
卢永贞随口道:“据说是火器,是用爆炸的药做的兵器。”
“爆炸的药?”帅蛮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此时李信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与大食人交谈的卢永贞。
第七百一十章 磨损痕迹
王朴自宣德门东侧甬道出皇城,上了一辆马车。
他完全是个文官,却不怎么修边幅,浑身只有一件绫罗紫袍官服比较华丽,再无值钱的饰物,嘴上的山羊胡也乱蓬蓬的。乘坐的马车更是简陋,厢板没有上漆,窗户挂着一道竹编的帘子,排场也不大。
行至礼馆门口停了一会儿。便见李信从礼馆走出来,那李信眼睛特别尖,一眼就认出是王朴的马车,当下牵着马快步走过来。
王朴拿手撩开竹帘,看着走近的李信。李信在车旁抱拳长长一揖:“王使君再生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王朴却一脸不近人情的样子,说道:“那大食人不是大方的,朝贡的东西没一件有实在用处的。你定要上心办好此事,此乃陛下亲笔交代的事。”
李信急忙点头,拱手沉声道:“那个会译大食话的卢永贞,能学会番语,必定与大食人打交道很久。他又是汉人,便于拉拢,下官欲先从卢永贞身上下手。”
王朴点点,什么寒暄话都没有,一拍前面的木板,便让马夫赶车走了。李信则久久站在街边,弯着腰保持着拜礼。
王朴回头看了一眼,又望着高大的皇城宣德门城门,放下竹帘,坐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他很失落,虽然表面上对获取造船术等事很上心,但相比举国北伐辽国这等攸关国家兴亡的大事比起来,王朴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为何是魏仁浦?王朴虽然觉得魏仁浦也有才能,但是从大智上,比自己还差点!
难道是年初北伐的方略错误,皇帝故意冷落自己?王朴寻思了一遍,年初的方略明明是陛下坚持,王朴的态度仅仅是没有反对而已。
又或是平素对郭绍不够恭敬?王朴知道自己,对谁都那个样子,在皇帝面前、反正不如别人那么会恭维人。郭绍似乎也不是个计较小节的人……不过也说不准,坐皇位的人对威信看得很重,生怕有人挑衅影响他的权力。王朴又想起连史彦超那种人,也对皇帝的话十分顺从,总觉得史彦超其实也不完全是个莽夫。
王朴叹了一口气,不过想起这次北伐还算顺利,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