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很暗。在大片空白的座椅中间,那个人背对着方木,一动不动地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方木按捺住骤然剧烈的心跳,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进剧场,慢慢向他靠近。渐渐地,方木的眼睛适应了剧场里的亮度。在与他相距几米左右的时候,方木看到那个人的后脑贴着纱布。是吴涵。方木呼出一口气,脚步也不再刻意放轻。他走到吴涵身边坐下。吴涵显然已经发觉他的到来,却并不转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舞台上空空如也,各种装饰彩带黯然无光地垂着。地板被草草擦洗过,一层薄薄的灰尘覆盖其上。方木看着那摊依稀可辨的暗红色,以及粉笔勾勒出的几个轮廓,清晰地记得那是头颅及斧头陈列的位置。他的心脏猛烈地疼痛起来。吴涵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就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方木无语。吴涵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方木苦笑了一下:“跟你没有关系。”“我知道。”吴涵重新望向舞台,“可是……陈希是个好女孩。”“别再说了!”方木的声音变得嘶哑。吴涵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话地闭上嘴。两个人在越来越黑的剧场里并肩坐着,彼此一言不发,直到四周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包围。良久,方木站起身来。“走吧。”吴涵应了一声,拎起书包。方木摸索着探出脚,却感到手臂被吴涵一把抓住。黑暗中,吴涵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方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他!”第19章 你是谁?陈希葬礼的第二天,学校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短短一个学期之内,五个学生被杀。元旦头天晚上,另有几十个学生在俱乐部的拥挤与踩踏中受伤。已经没有人安心读书了,籍贯为本市的学生几乎全部返家。留在校园里的外地学生也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为了自保,每个人都警惕起来。雪片一样的举报信塞满了校长的信箱。仿佛在一夜之间,无数个凶手从校园里冒了出来。每天,教师们面对空了一半的教室,只剩下摇头叹息的份。好在寒假将至。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死人了。期末仍然需要考试的消息反而让师大的学生们平静下来。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讲,挂科的威胁要比被连环杀手干掉的风险现实得多。自习室里重新挤满了人,学校的教学秩序开始慢慢恢复。就像每一个学期末那样,夜间在走廊里复习的学生越来越多。一切平淡如初。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五个空空的座位。别人的生死,终归是别人的。只有方木除外。每天,方木和其他人一样,拿着水杯和书包来到教室。中午11点半去吃午饭。下午5点去吃晚饭。晚上10点钟回到宿舍。尽管妈妈一再要求他回家住,他还是以复习考试为由住在了学校。不一样的是,方木的举止开始变得怪异。他常常会盯住一个人不放,直到对方有所察觉,用目光或者言语进行了回击之后,他才会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书本。然而,几秒钟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下一个人。他穿梭于各个自习室、图书馆的阅览室、食堂,不厌其烦地盯住每一个在他视线范围之内的人,暗自揣测他们的性格、身份、生活习惯以及兴趣爱好。偶尔,他会跑到行政楼的24层或者体育场,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在深夜里,即使毫无便意,他也会蹲在三楼西侧厕所中第一个隔间里。只是,他再没有去过俱乐部。你到底是谁?夜深人静的时候,方木常常圆睁双眼,死死地盯着上铺的床板。睡意和那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没有归宿。黑暗中,沉寂了一整天的宿舍楼开始悄悄苏醒。在每个人梦呓呢喃的时候,那些死气沉沉的物件统统活了过来,躲在各自的角落里窃窃私语。树干被吹动时干燥、枯裂的声音。积雪簌簌落地的声音。夜行者孤独的汽笛声。老鼠在水房里啃啮食物的声音。走廊里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如果你们看见了,告诉我,他是谁?这天晚上,王建来找方木。王建没有在教室里苦读,这让方木深感意外。因此,当他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方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王建的视线集中在方木的脸上,有些生硬地“嗨”了一声。方木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点了点头。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今天晚饭的时候,方木被一个体育系的学生打了一顿。挨打的原因是,方木盯着他那对粗壮的上肢,看了整整20分钟。当方木抹去嘴角的血,带着满身米饭和菜汤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擦干净眼镜,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饭盆里剩下的饭菜一口口咽下。性格冲动。粗鲁。头脑简单。而且,在谈恋爱。不是他。方木的无动于衷让那个体育系的学生有些懵了。他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拎着印有hello kitty的饭盆袋走了。等到室友们都去了自习室,方木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不是怕丢人,而是不习惯他们同情的目光和义愤填膺的言语。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肿的嘴角,假装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几本书,随便翻了翻。见方木始终不说话,王建讪讪地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上一支,又抽出一支递给方木。方木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两个人相对而坐,沉默着喷云吐雾。一支烟吸完,王建尴尬地清清嗓子。“方木,你……你还好么?”方木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王建的脸红了。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飞快地点燃。“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作为……作为朋友,”王建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希望能帮你分担一些。”“谢谢。”方木盯着王建,悄悄坐直了身体,“不过,不用了。”王建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吸了口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这段日子,和你们在一起,大概是我这三年多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在心里……”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是把你……你们当作朋友的。”方木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上下打量着他,神色渐渐变得专注。“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她是那么活泼、善良的女孩子。而且……”他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低声说道:“而且,她居然死得那么惨烈。”方木伸出手,悄悄地把桌子上的打火机捏在手里。王建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