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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什么?”我含糊不清地咕哝,拼命想撑开眼皮。恍惚中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我被紧紧搂住,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就在我耳边:“宝贝儿,听话,别睡!”“嗯……不睡……”我依旧东倒西歪。不知过了多久,嘴里被塞进一块东西,味蕾突然受到巧克力醇香的刺激,如同梦中一脚踏空,我激灵一下,神经顿时兴奋起来。睁开眼睛,窗外已有微光投入,能模糊看到他的五官轮廓。我被裹在他的羽绒服里,脸贴着他的羊绒衫,周围刺骨的冰冷中,唯一有点温度的地方。“你疯了?”我拼命往下拽那件羽绒服,“你想冻出毛病来?”“别动!”他用力按住我的手,“你别动!”“嘉遇!”我用力抱紧他。眼睛涨得难受,却没有落下眼泪,似乎体内的液体都已凝固成冰块。心境出乎意料的清明。我想我们要在这儿呆很久了,除非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可是茫茫荒野中寻找一辆车两个人,这个希望太过渺茫。乌克兰不是美利坚合众国,超级大国可以为一个意外事件,动辄耗费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甚至令卫星改变轨道,因为他们坚信生命无价。朋友们可以求助的,也只有中国大使馆。但大使馆愿为因私出境公民担待的,一向有限。我抬起头,曙色渐明,雪光映进孙嘉遇的瞳孔,他的眼神通透清澈。我相信这一刻两人心灵相通。他垂下眼睛看着我笑了:“跟你说个笑话,平时我总说,男人最划算的死法,就是牡丹花下精尽人亡。今儿虽不是牡丹是朵玫瑰,总算遂了愿,勉强赚了。”他变着法儿逗我笑,好避过清晨最困的时候,我明白。可是因为冷,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抖得声音串不成句子。“求求你,把大衣穿上行吗?我没事了,真的。”我哀求他。这回他没说话,也没有动。我终于替他把羽绒服的拉链合上,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暖着,很配合地说:“你刚才那笑话真粗俗,带色的笑话也有雅的,听我给你讲一个。”以前从《笑林广记》中看到的,印象相当深刻,我说给他听:“话说有个老头儿,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儿,从此旦旦而伐之,知道什么意思吗?”他打岔:“就是每天床上运动呗,我当然知道,多好的运动啊!”“闭嘴听我说!”我白他一眼,“然后老头儿就病得起不来床,大夫切完脉告诉他,阁下骨髓已尽,仅余脑髓矣。老头儿立刻从床上坐起问道,噫,脑髓可供战几回乎?”他大笑:“你这家伙,原来是个蔫儿坏,真看不出啊!”太阳出来了,雪地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地面的温度,却比昨日更低。 “我出去探探,看能不能找到点儿干柴。”孙嘉遇从车窗里钻出去,回来的时候,臂弯里抱着一搂枯树枝。车门前清出一小块地方,终于不用再从窗子里爬进爬出了。火光燃起的时候,直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火焰更美丽的东西。我蜷缩成一团在火边蹲下来,火焰的温度让冻过的皮肤热辣辣作痛,但比起黑夜里的挣扎,却是说不出的幸福安乐。我傻笑,幸福的门槛,原来只有这么低。孙嘉遇取出千斤顶和工具,卸去越野车的四个轮子。“你干什么?”我大吃一惊。没了车,在这荒原里就等于断了腿。“先顾了眼前再说。”他把一只车轮扔进火堆,拉着我挪到上风口。橡胶很快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滚滚浓烟顺着风势扶摇直上。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车轮可以引火取暖,更重要的是,烟火能够成为求救信号,吸引到什么人的注意。但是从日出到日落,我们没有等到任何救援,雪地始终一片寂静。太阳落下去,温度骤降,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不知道自己能否扛得过这一夜。胃里空无一物,先前那种尖锐的刺痛,好像被牙齿反复啮咬的感觉逐渐消失,被似有似无的钝痛代替。随着阳光一线线消失,心脏也一点点被掏空,也许这是今生看到的最后一次落日。我想起了爸妈,鼻子发酸,眼前浮起一片水雾。因为寒冷的刺激,孙嘉遇的胃痉挛再次发作。怕我担心,他一直咬牙忍着。但是这次发作,比我上次见到的要严重的多,疼到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倒在我的手臂上失去知觉,脸色纸一样惨白。我手忙脚乱在包里翻药,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怎么也撕不破药片的包装。我把手放到嘴边,想用嘴里的热气把冻僵的手指暖热,那微弱的气体哈出的瞬间就被寒风吹散。我完全崩溃下来,一边哭一边抱住他:“你别这样,我替你!我替你成吗?”他终于醒过来,凝神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罕见的温柔和难过,“傻妞儿……总是哭,教你多少……遍,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他说得对,哭有什么用?我用力抹去眼泪,因为眼泪救不了命。矿泉水早已结成了冰块,我打着摆子放在怀里暖着,终于化开了一点。药物送下去,二十分钟后开始发挥作用,孙嘉遇的脸色渐渐复原。我问他:“这病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爸去世那年开始的。”他靠在椅背上苦笑,“查过无数遍,没有任何器质病变,心因性的。” 他提到一个听上去颇为耳熟的名字,我愣住,完全没想到,这是他的父亲。我听说过这个人,是因为他曾负责文教口,后来受到XXX贪污案的影响,晚节不保。他父亲生前的官职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在行业内多少也算有点影响。我很意外,呆呆地盯着他:“一点儿不象。”他平日看上去虽然嚣张,却没有一般高干子弟的跋扈。孙嘉遇笑笑,神色极为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案发的时候,我还在匈牙利。其实在那个案子里,我爸只是个小喽罗,最底层那种。为了退赔,几乎要卖掉姥姥姥爷的老宅子。后来他进了医院,家里一天三个电话催我赶紧回去,我为等笔钱带回国,在匈牙利耽搁了三天,等赶回北京,我爸已咽了气,临走前一直问我妈:嘉遇怎么还不回来,我有话要嘱咐他。”我情不自禁握紧他的手。“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我爸究竟想和我说什么?”他低下头,手指遮着眼睛,半天没有动。我把脸埋在他的膝盖间,不知道该如何劝起。每个人都有过去的伤心事,他说出来可不见得是为了听同情的话。他在极度疲惫中昏昏沉沉睡过去,微弱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依然不见一点儿血色。我四处寻找可以帮助御寒的东西,无意中摸到身下的座椅,心里一动。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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