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一下,靳余生咬牙:“嗯。”“那是个大小伙子了。”沈稚子在他手背上拍拍,和蔼地道,“离宫之后,打算干什么呀?”靳余生觉得很羞耻,咬着牙,尽量把句子缩短:“恩师举荐,文物修复。”沈稚子微怔,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什么?”“恩师……”“杀青了!换白话文!”“……”靳余生默了默,解释道,“周老师前段时间问我,高考完想要报什么志愿,我说还没决定。”他微顿,“他就问我,有没有兴趣读古书画修复,将来,跟他修复文物的朋友共事。”周有恒的朋友全是业界大拿,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不得了的人物。沈稚子懂得轻重,睁圆眼睛看他:“你喜欢文物修复吗?”你喜欢吗?靳余生短暂地晃了一下神。好像这些年听了太多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行,头一次听到有人问他,你喜不喜欢?“……很难说。”于是他舌尖抵住上颚,打算实话实说,“我的心情很复杂。”他接受的教育里,从小就很贴近那一派正道正统的家国情怀,他打心底热爱脚下的土地,但矛盾之处在于,欺骗他的也是它。他的认知与他所接触到的现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遥遥隔着一尺地。即使他敢说自己还剩一点儿未凉的热血,可这种“不符”始终存在,干扰着他的判断。他不太确定自己的态度。唯一能确认的一点是,当周有恒提到这件事,他的第一反应是……“我想问问你,”靳余生有些局促地顿了一下,舔舔唇,“喜不喜欢北方?”如果接受周有恒的提议,他大概要在北方工作一些时日……十几年,或者更久。“喜欢呀。”沈稚子没有多想,“我也打算考北方的大学。”靳余生微微松口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心里把这个项目列入“可以考虑”。红毯即将走到尽头,摄影师在后面叫:“那两个小同学!你们回一下头啊!”阳春三月,惠风和畅。沈稚子下意识回过头,眼前暖阳和煦,迎面刮来一阵风,轻飘飘地带起她的刘海。几根头发落下来,扫在眼前痒痒的。她一边按住刘海,一边咯咯笑起来:“我特地做这个刘海,就指着它帮我遮伤口呢,结果还是被风吹起来了,好讨厌啊。”靳余生转过去,看到远处松涛碧翠,近处散着一地金黄的阳光。光芒最盛处,少女穿着粉白色的小礼服,膝盖处交叠的两色隐隐约约,群褶朦胧如流水,束腰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身。再往上,她的锁骨干净漂亮,细颈纤长,皮肤白皙得好像没有瑕疵的美玉。她站在光芒里,笑得无忧无虑,好像比光还要耀眼。他晃了一下神,好像微风吹过,便听见快门定格声。摄影师惋惜地大叫:“哎呀你干吗一直看着她啊!人家女生笑得那么好看,你也看看镜头嘛!”“哈哈哈可我觉得这照片很好啊!”助理凑近取景器,大笑,“看得我都想结婚了!”……后来过去了很多年,哪怕它旧了、卷了边,被人摩挲得失了真,那张照片,也一直躺在靳余生的钱包夹层里。照片里,少女眼神清澈,笑得开怀,少年长身玉立,半侧着身。春日盈盈,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如海,像是入迷,也像是被蛊惑。那时他们十八岁。他们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关于“以后”,还有无数种可能性。***红毯走到尽头,沈稚子被摄影师说得有些脸红,忍不住偷偷捅捅他:“你是不是突然发现我貌若天仙?”靳余生差一点儿就承认了。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闷声道:“……不是突然。”一直都这么觉得。沈稚子愣了愣,心里噼里啪啦地炸开巨大一串烟花。她兴奋极了,开始胡言乱语:“我也不是特地要在你面前摆弄美色,主要是我脑袋上这个伤口虽然拆了线,但也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就怕它留疤呀,我还想当飞行员呢,你也知道的,他们招飞体检都……”靳余生身形猛地一顿。他停住脚步,有些不敢置信,声音都冷下来:“你再说一遍。”沈稚子不明就里:“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他沉声:“后面那句。”她有些发愣,不太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我……我还想当飞行员?”“你……”确认自己没听错,靳余生一口气上不来。他觉得自己像个劳心劳力的老家长,不管在背地里策划多少关于未来的事,到头来,还是会被熊孩子一句话打破。他努力耐住性子:“为什么想当飞行员?”这哪有为什么?就是想啊!沈稚子小心翼翼:“我,我想上天看一看。”“……”靳余生呼吸困难,特别想问问她,知不知道航空意外的致死率是多少,知不知道这个高门槛的行业有多危险,知不知道……如果她去读航空院校,会跟他分开多少年。他深呼吸,冷静地拉开她的手。沈稚子像一只无措的鹌鹑。“对不起。”他心情复杂地舔舔唇,扶住她的肩膀,“你稍微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冷静一下。”顿了顿,又补充:“成人礼结束,我就回来找你。”沈稚子有点儿委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每次都这样,他一生气,就找个角落自己坐着,一言不发地生闷气。连哄他的机会都不给她。“在想,怎么打断你的腿,或者降低你的视力。”他语气平静,一点儿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让你连第一轮体检都过不了。”“……”他疯了吧。沈稚子一个激灵,赶紧挥挥手:“那你还是去冷静一下吧,快去。”***成人礼所占时间不长,很快就结束了。三个环节中只有第一个是领导讲话,后两个环节需要家长参与,沈爸爸和沈妈妈都没有缺席。他们和沈稚子互换了信件,也一起拍了照。可她心里还是有点儿酸酸的。结束第一个环节后,靳余生来向沈家父母打招呼,一如既往地礼貌而疏离。碰完面,他就以自己有急事为由,离席而去,不知所踪。她从他脸上,从来看不出他的情绪。可她觉得,他不会开心的……全场其乐融融,只有他的父母双双缺席。而且……沈稚子更郁闷的是,他连个离开的理由都没有留。平时她出趟门,恨不得把几点几秒在哪里都给他播报清楚,可轮到他,就一言不发。气人。愤愤地打开化妆包,她一边卸妆一边在心里哼哼唧唧。妆卸到一半,听见化妆间的门“叩叩叩”地响起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