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道这风雨一生的警官活到了这个岁数,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给其留下遗言的对象。他连个家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更别提孩子。现在跟他最胜似亲人的,也就是这位灰头土脸的陈厅长了。陈厅长树皮一样的老手,自打进门起就抖个不行。刚刚守在床边的是袁征在黔灵带在身边的两个小徒弟,这会儿已经红着眼睛的溜出去了,硕大的抢救室里,就留了这师徒二人在里面。袁征浑身上下不是绷带就是管子,脸上头上也缠满了白纱布,就露出了双眼睛,和一张紫的发黑的嘴。陈大厅长一开始愣是没认出来这是以前总在自己手底下活蹦乱跳的那只泼猴,最后也是这泼猴那肿的老高的眼皮似乎是动了一下,陈士梁才恍惚觉得这眉眼,确实是袁征的模样。他刑警出身,什么样的死人他没见过,死透的,还没死透的,被伤的血腥露骨的,被剁的乱七八糟的,太多了,可否不如眼前的这具来的让自己震撼。毕竟那都不是他的徒弟啊。“……”陈士梁老了,想到这里,他实在没能忍住的鼻子猛的一酸。“征儿啊。”老师父坐在了徒弟的床前,哽咽的一唤。……袁征的意识飘渺,没人知道他现在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况里,他是混沌还是清醒,是无知无觉还是疼痛难忍,没人体会,也没人知晓。医院一停止抢救了之后,袁征就一直都是那半昏迷的状态,很多人在床边都会叫叫他的名字,但是他却很少很少,能从嗓子眼里哼出一个声儿来。这会儿陈士梁来了,一手把自己带大的老头,心如刀绞的一唤,袁征竟是眉尾跳了一下。陈士梁看出来了袁征的有所反应,心里更难受了,他猛吸了一把鼻涕,俗套却又发自内心的跟袁征道了一句:“你坚持住啊,臭小子。”然而臭小子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毫无反应,只有脸上的氧气面罩上呵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嘲笑他。见状,陈士梁一点也乐不出来, 他没有一点架子的窝囊的撇了撇嘴,就像是哪个隔壁家受了气的老叔一样,望着袁征的脸唉声叹气的念叨了起来——“全都怪我,都怪我糊涂,把你放来了黔灵,当初我就应该咬死了牙关,调谁过来都不应该调你来,你看你现在这样……你…你…你让我跟你爹妈怎么交代……冲一线也不是你这么冲的啊臭小子,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那不就是纯送死去了?”“我看你这二愣子脾气,真是随了你爹了,你爹当初就是你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劲儿,真跟那武侠剧看多了似的,我们办了好几个案子你爹都那样,对方七八个人的团伙,我们支援还没到你爹就要带着我往进钻,我都有一回被他害得差点被几个毒贩子逮住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看你现在也是,你爷俩现在……真是病一块儿去了。”“可你爹人家好歹…还能有个你妈治住,人家也不至于有你这么虎,你说哪有你这样纯以命换命的?自己的生命也是无可替代高于一切的,总会有办法,你那个时候再拖一拖,你们那支援不也就到了吗?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呢?”“我要知道你这没轻没重的样子比你老爸还严重,当初我就应该听你妈的,给你重新选一条路走,当什么警察?干什么不比平平安安强?学建筑学经济学计算机,哪怕上技校去学个修车去……都比当公安安稳,是我错了……是我…是我没把你带好。”“你爹妈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我却…”“都是妈生爹养的,是师父没护好你孩子,是师父让你受苦了孩子。”“臭小子…”“你疼坏了吧?”……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病房中,陈士梁在袁征冰冷的床边,竟然是最后泪流满面。从前道貌岸然正颜厉色的陈厅长,在自己这也不算是年轻的老徒弟面前,全然不顾形象的,就那么捏着团纸,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擤着自己的鼻涕。他似乎不仅仅是在哭袁征,他仿佛在哭的,是许许多多像袁征这样的人,这千千万万人心中的无尽委屈,在这一方天地中,被这样一名从前直挺挺的老警察,无比脆弱的弯着身子,狠狠砸进了泪水中。袁征的睫毛在陈士梁的呜咽中极浅的闪动了一下,接着他被挤在一条缝中的瞳孔不由得微微长大了开来——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上空的白花花的天花板上,淡漠的,空洞的,仿佛一点都没有被陈士梁的悲情所打动。袁征的呼吸变得费力,他似乎是想用力再吸些氧气,可胸口的瘫软却让他丝毫没有力气。陈士梁看到了袁征忽然有一些颤抖的胸口,一时间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这孩子大概是有话要说。……寂静之中,空气里的微尘仿佛都能发出沙沙的响声。袁征的喉咙里咕噜噜的发出了声音,像是呛着血。——他艰难的唤了一声“师父”。接着陈士梁就看到了袁征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来,眼底也变得破碎。袁征的声音闷在氧气罩里,音量小的叫人心疼。陈士梁害怕错过,连忙起身侧耳去听。不久,自己的右耳便流入了一个孩童一般委屈的哽咽——“师父…”“当初小树…是不是也这么疼啊。”……语毕,陈士梁面部一个扭曲,心里的绞痛还未来得及窜上心头,床上人的呼吸便变得沉重急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