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妈转而又去处理菜场档口已经宰杀过的鲈鱼,叫她往旁边站些,别叫血水溅到衣服上了。周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往后让。姚妈又说:“宴西先前还专门嘱咐过我呢,说周姑娘你过来是做客的,叫我别提让你不开心的事。我说,什么是让你不开心的事,他说,反正跟他有关的,都别提。”周弥沉默片刻,“那有什么是可以跟我说说的……关于他的事。”姚妈转头看她一眼,笑说:“说了不是白白给周姑娘增加负担?我终归不是宴西的什么人,这也是你俩自己的事,我就不多嘴多舌的惹人讨厌了。我就说一句吧。宴西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能碰见你这样的姑娘,确实是他的幸运。我劝过他,要惜福。”后面,姚妈便不怎么提到谈宴西了,聊些左邻右舍的八卦事。吃饭的氛围也是和乐融融,周弥坦诚说,自己现今在东城,又天南地北的跑,有时候工作熬夜,夜半时分饥肠辘辘,真是十分惦念这里的一口小馄饨的味道。说得姚妈心花怒放。吃过饭,又喝茶聊天,一直到九点多钟。周弥预备走的到时候,却听见外头有开门声。她转头去看一眼,隔了门厅阻挡,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隐约清楚,是谈宴西回来了。果真,那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了。谈宴西黑色大衣敞开着,手里捏着钥匙,向着周弥看了一眼。姚妈笑说:“周姑娘正说要走。”谈宴西点点头,顿了一下,“车在外头,您吩咐司机送人到家。”说着,又看了她一眼,那神情不无欲言又止的意思。然而,他不过攥了攥手指,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屋子里响起上楼的脚步声。姚妈将周弥送至大门口,还塞给她了一小袋自己烤制的曲奇饼干。叫她路上注意安全,下回来北城倘若有空的话,不妨再过来坐坐。周弥都应下了,上车之前,转头看了一眼。二楼亮起了一扇窗。回到顾斐斐那儿,顾斐斐自然很关心,这顿饭吃得如何,有没有碰见谈宴西。“碰见了。”周弥站在餐桌那儿,打开姚妈递给她的纸袋子,把里头装的曲奇饼拿出来分给顾斐斐吃。“那你们聊了什么?”“没聊。”顾斐斐看她。她耸耸肩。周弥订的是次日十一点的飞机。洗过澡,就开始收拾行李箱。顾斐斐答应她,除夕的时候,去东城跟她和宋满一块儿过年。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聊了会儿天就熄灯睡觉。周弥无端的有点睡得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多次,听见窗户的响动,感觉像是起风了。第二天八点便要出发去机场,周弥定的是七点钟的闹钟。起来放轻了动作,怕吵到顾斐斐,只拿手机照明,下床去洗漱。她挤了牙膏刷牙,通过浴室的小窗往外头看了一眼。北城的冬天,常常是持续的阴霾天气,像是酝酿着暴风雨的前奏。天气冷得暴烈,和东城那样绵绵不绝的潮湿的阴冷全然不同。正这样边刷牙边发呆,睡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怔了一下。从来没存过姓名的一串数字,但早就熟悉得一眼便知。手机振动不止,她将牙膏沫吐掉,清水漱干净了,依然没停,好像由不得她不接一样。周弥拿毛巾擦了擦手,终于将其接了起来。谈宴西径直问她:“起床了吗?”“嗯……”“能不能下来一会儿,跟你说两句话。”“电话里……”“电话里说不清楚。”僵持了片刻,周弥说:“……你知道我住在哪儿。”“问的你朋友。”他很是诚恳的语气,“最多十分钟。”静默的一瞬间,周弥仰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你稍等。”周弥推开楼下大门,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叫她呼吸一滞。眯眼去看,便看见谈宴西站在楼前那棵枝桠嶙峋的的梧桐树下。他穿一身的黑色,连大衣里头的高领毛衣,都似比墨色还要浓重。许是听见了开门声,他抬起头来。早过了日出的时间,但今天显然是个黑云压城的阴天。他们隔着稀薄的天光,彼此注视。终于,周弥将外套裹紧,迎风朝他走去。等走近了,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头发几分凌乱,双眼里熬出的红血丝,不知是否出门得急,胡子也没刮,下巴上冒一圈青茬。从未见过的这样不清爽的谈宴西。他整个人像是陈了一宿的酽茶。谈宴西却没立即开门见山,打量她一眼,看她呢绒大衣的下摆里露出的是棉质的睡裤,脚上还靸着棉拖,便说:“外头冷,去我车上说。”“不用。你不是说十分钟吗?”“那你先上去穿暖和点再下来。”“真的不用,你直接说吧,说完我就上去……”然而,谈宴西却将她衣袖一捉,有那么些不由分说的意味,一边拽着她往前走,一边掏出车钥匙。不远处一辆车解锁,车灯闪了闪,是他自己爱开的那一部库里南。快到车子那儿,周弥有点固执的不肯上去,去拦他拉副驾驶门的手。谈宴西只说:“吹了风一会儿你该感冒了。”周弥顿了一下,是因为他拉车门的时候,她手指碰到了他的手背。冰块一样的温度。最终,她还是上了车。她刚起床,暖和得很。她是觉得他很冷。谈宴西绕到驾驶座去,启动引擎,先将空调的温度和风速都调到最大,出风口里呼呼地开始冒着热气。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谈宴西很有些烦躁,一般这种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点一支烟。然而他摸口袋,却只摸到一个空掉的烟盒。他拧眉将其捏瘪了,颓然地叹了声气,便垂下眼来,看着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说让我不要再找你,这事儿我反正没答应你,也算不得我破坏承诺。”非常具有谈宴西风格的开场。周弥没出声。只是敛下目光,等他继续。他的语气比声音还要涩然:“我从来是个唯结果论的人。活了三十多年,理论和实际结果自洽,形成闭环,反复论证这就是个行之有效的生存法则,我真没那么容易去打破这种惯性。”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探了探风口,好似要看看这风足不足够暖。顺便,还往她所在的方向拨了拨。这动作,也好似是给他自己时间上的缓冲。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接起方才的话。更冷郁沉涩的声调:“我妈年轻时候,在一个越剧剧团做演员,那时候演出,认识谈振山,我父亲……”那时谈振山的元配夫人正在住院,癌症晚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