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防空洞走时,天色已经昏暗,发电厂早已炸成废墟,没有灯,却十分明亮——到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城市照得亮如白昼。他们走过街角,看到教堂的顶部已经融化,铁水滴落下来,在教长的尸体上烧出一个个洞。街上铺满了碎裂的玻璃,好像路面覆着一层冰,和远处的烈焰形成割裂的视觉冲击。
近五个街区共用一个防空掩体。从楼梯下去,是一扇厚重的钢门,祁染不敢贸然推开,用衣服包着手,拧开把手——果然,经过火的炙烤,门烫的厉害。
穿过狭长的走廊,就是掩体的主要空间,里面堆满了临时床铺。为了增加容纳的人数,床基本都是三层,像棺材一样,只够翻身。床铺也非常短,人躺下去,脚碰脚,头碰头,这样密集的人群,这样热的气温,如果有斑疹,瞬间就会集体感染,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祁染他们到时,掩体已经几近满员。好在孩子占据的空间小些,勉强能让他们都躺下歇一会儿。
安置好孩子的那一刻,疲惫忽然迎面撞来,他瘫软在地上,靠着床柱,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精神一松懈,伤口的疼痛才你追我赶地涌上来。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擦伤,因为长时间没消毒,已经红肿了。
耳边忽然响起沉重的倒地声,祁染猛地扭头,看到阿斯特倒在他脚边,昏迷不醒。一摸额头,烫的吓人。
祁染掀开他的上衣,他背部有个手掌宽的伤口,大概是第二次轰炸时,坍塌的床板撞到的。
他需要消毒,需要缝合,需要防止感染的药物。天气炎热,伤口的溃烂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
掩体中,到处是这样的绝望、哭泣,空气中的血腥和汗水味一点点膨胀,终于,爆发了。
“那是我的!我从房子里挖出来的!”一个男人怒吼着,他脸上沾满了血迹,正和另一个男人争夺一瓶水。两人扭打在一起,瓶子险些被打翻。在另一个角落,一名妇女用力护住自己从掩体储物区抢来的几片干面包,但很快被一群饥饿的手扯了过去。她哭喊着试图夺回,却被人群推倒在地。
绝望中,所有的理智和道德都被抛诸脑后。掩体原本的宁静和安全感已被混乱和恐惧取代。掩体中回荡着愤怒的吼声、痛苦的哭喊和身体碰撞的声响,空气变得越来越窒息。
再这样下去,救援来临前,掩体会发展成另一个战场。祁染咬了咬牙,抓着床柱,将自己拉起来,一步一步,往掩体中央走去。
腿像是不属于身体一样,只有用尽全力,才能让它向前迈开。闷热的空气仿佛在吸食他的神智,周围一切都变得越来越遥远、模糊。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倒下,但他没有,他知道倒下立刻就会死。
走到中央,他站上一个木桶,拔出了枪。
钟长诀送他的枪,他一直随身带着。第二次轰炸时,枪落在他身边不远的位置,他捡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正是需要的时候。
他拉开保险栓,朝着脚下的木板开了一枪。
枪声让人群安静了一瞬,抓住这一瞬的静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高喊:“各位听我说两句话,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死!”
周围人紧皱眉头,盯着他手中的枪。
他拿出了口袋里的一个证件夹,平时进出第四基地时给卫兵看的:“我是正在休假的军官,这是我的军区身份证明,”他举起证件,亮向四周,“从现在开始,我以军区的名义,接管第四到第八街道的秩序,直到救援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