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内双的凤眼,倏然锋锐起来,极锐利地盯了姜鸾一眼。裴显坐在原处,抬高嗓音, “薛夺,进来。”砰的一声,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薛夺带刀领兵大步进来,二十余名披甲禁卫站满内殿,齐声喝道,“督帅有何吩咐!”“除了公主留在殿里,其他宫人一律带去庭院看管。”“是!”禁卫们立刻散开包围,言语倒是客气,行动绝不客气,把内殿伺候的五六名贴身宫人全部往殿外驱赶。苑嬷嬷和今天值夜的白露冲过来就要拦在姜鸾面前,姜鸾拍了拍她们的手,安抚道,“放心,我无事的。督帅只是不喜我的玩笑,要单独和我说几句话罢了。你们出去外头等。”苑嬷嬷和白露将信将疑地随其他宫人一同出去了。裴显从胡床起身,背手站在窗边,注视着宫人远离主殿,渐渐聚集在庭院中。“玩笑?”他重复了一遍。“今夜的玩笑,真是担当不起。公主别忘了,裴某是太后娘娘的堂弟。太后娘娘是先帝发妻,公主的嫡母,认真论起辈分来,公主要喊裴某一声舅舅。”他站在窗边,回望过来的眼神如刀锋,言语虽平静,神色却如浓云聚集,山雨欲来。“公主挑驸马,挑到自家舅舅身上了?”第20章 姜鸾摇了摇团扇, 假装没听到那句 ‘舅舅’,“深夜困倦,口无遮拦, 说了句玩笑话。督帅不喜的话,我不说便是了。倒也不必时时刻刻摆出长辈身份训话。”裴显的视线依旧盯着夜色庭院, 被驱赶出去的五六名宫人被集中看管,挤挤挨挨站在庭院中央。他盯着那几道高矮不一的背影, 声线低沉,“公主的玩笑话, 还好只在内殿里说,只有身边伺候的那几人听到。若公主能约束住她们, 今夜之事没有一个字传出去,臣倒也可以放过一马, 不必全部格杀——”姜鸾抬手把案上搁着的越瓷青茶盏砸在地上。砰的清脆声响起, 碎瓷散落满地, 茶水泼湿了亮石地面。“早和你说过了,别把军里喊打喊杀的那套带进我的临风殿。杀鸡儆猴的招式用多了没意思, 心里有火气直接冲着我来。”裴显站在原地,右手已经按住剑鞘,拇指在木质剑鞘上缓慢摩挲。杀意已起,戾气没那么容易消解。他的拇指在剑鞘处缓缓摩挲片刻, 思忖着, 点点头。“好,那就按公主的意思。”“皇后娘娘亲自过来临风殿的那夜之后,裴某找来了宗法律令, 通读过一遍。宗室女做错了事, 虽然祖宗规矩, ‘刑责不上公主’,不允许动家法、打板子之类见血的责罚,但可以罚戒尺。”姜鸾嗤地笑了。她靠着罗汉床头,好笑地摊开柔白的右手,直接往对面递过去,“看得出是真恼火了。行,实在恼我的话,回禀了圣人,从宗正寺请来戒尺亲自罚我吧。罚一遍戒尺,手打肿了,我也不必再早晚两遍地抄佛经。你出气,我省事。”她兴致勃勃地坐直了身,迭声催促,“快去快去。我等不及要被罚戒尺了。”裴显:“……”他思忖着,拇指缓缓松开剑柄,背手回身后。“区区小事,倒不必惊扰圣听。”他淡笑了声,“只是公主挑选驸马如同儿戏,一次两次的玩笑开到自家亲戚身上。兴许是公主的身份太过贵重,在宫里横行惯了,作弄起臣下来毫无忌惮。”他做出了决断,抬手一指对面竹席,“如今殿里没有外人,只剩臣和谢舍人两个,还请当面把称呼正一正。以后再见面了,彼此都是清清楚楚的亲戚身份,公主再挑选驸马时,不妨往外头的高门世家去选。”姜鸾顺他抬手的方向,望向斜对面。刚才一声令下,内殿里随侍的宫人都被驱赶出去,只有被裴显带进来的谢澜无人惊动,绯色官袍穿戴整齐,脊背笔直地跪坐在原处,连衣摆在竹席的位置都没有动一下。“跪坐这么久,你不累么,谢舍人。”姜鸾看着都替他膝盖疼。谢澜毫无反应,既无动作,也不应声,仿佛殿里发生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身侧某道寒凉的目光又在盯她了。姜鸾瞄了一眼,估摸着对方神情,今夜不能再招惹下去了。她趿着鞋下了罗汉床,走到红木翘首长案边,摆出贵女从小教导的端正礼仪姿态,直身跪坐在长案后,对着谢澜方向微微倾身,论起外戚亲缘关系,称呼了一句,“谢五表兄万福。”谢澜的衣摆终于动了。他也微微往前倾身,双手交握,在竹席上行跪坐揖礼,“三娘万福。”姜鸾听得牙酸。“自从先帝宾天,宫里再没人这么称呼我。通常都称呼‘公主’,身边人私下里叫‘阿鸾。’”她语气轻松地笑说了句,“谢五表兄路上见面喊一句‘三娘’,我可不见得会应。”歪头想了想,“既然裴督帅非要论亲戚……谢五表兄叫我阿鸾吧。”谢澜视线低垂,平静无波地唤了声,“阿鸾万福。”身侧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裴显的随身长剑好好地系回腰间,步履从容走回最初坐的胡床边,撩袍坐下,视线犀利地盯过来。姜鸾知道他在等什么,保持着端正跪坐的礼仪姿势,转向胡床方向,再度微微倾身,不冷不热换了个称呼,“裴小舅万福。”裴显一挑眉。他在家族中行十二,是父亲的老来子,同辈里最小的兄弟,姜鸾这么称呼倒也不错。“阿鸾万福。”他颔首道。骨节分明的指掌抬起,在腰间系着的犀皮金钩带摸索片刻,解下一块玉牌,递了过去。“区区薄礼,阿鸾收下吧。”姜鸾嘴角微微抽了抽。这位是自认了长辈,按照亲戚见面的规矩,给小辈见面礼呢?心里的腹诽从外面看不出,她保持端正跪坐的姿势,双手接过玉牌。上好的羊脂玉,极好的雕工,四角刻莲花如意纹,中间刻了一副含苞欲放的兰花,触手温润,显然是日常随身,经常拿在手里把玩的爱物。倒是件难得的贵重礼。按头叙完了亲戚辈分,裴显满意了,掸了掸衣袍浮灰,从胡床起身。“还望阿鸾约束宫人,今夜之事就当做从未发生。以后谨言慎行,须知祸从口出。”走去墙边开了窗,扬声对庭院里道,“人放回来。”姜鸾把玩着新得的玉牌,纤白的指尖和玉牌的色泽仿佛,拿在手里几乎分不清玉色边缘。指尖沿着精工雕刻的那朵盛开的兰花,缓缓勾画玉牌边缘,她翘着唇角,似笑非笑,“其实,我心里最中意的还是谢舍人。”跪坐在对面竹席的谢澜表情一片空白,仿佛隆冬季节寒冰雕刻的冰人。裴显在窗边听得分明,极寒凉地笑了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