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在床上养病的那个秋冬,虽然终日浑浑噩噩,但也有清醒的日子。她长兄延熙帝的下落,她追问了几次,裴显起先不答,但等天气入了冬,一切盖棺论定,议定了谥号之后,他简短地告诉她,‘圣人病逝于京城大乱之夜。’但二姊懿和公主的下落,她追问了更多遍,腊月里问,除夕新年里问。起先还追问下落,后来只问‘活着还是死了?’裴显始终不答。直到第二年开春后,她终于从他的嘴里听到了消息。“懿和公主薨逝。”她想不通,同样都是噩耗,兄姊两人的噩耗为什么非要隔了那么久,一个一个地告诉她。她原以为自己身体太差,裴显怕她难以承受,故意隔了几个月才说。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在她缠绵病榻、在生死间搏斗的那几个月,裴显瞒下了那段时间内所有的外界动荡。她从未听他提起韩震龙挟持懿和公主,带兵逃窜北方,自立伪国的事。她也从未听说过两股势力之间如何争斗的细节。那年天气开了春,她的身子没有秋冬时候要命了,他终于告诉她,懿和公主薨逝,却又不肯说细节。姜鸾是个不肯罢休的人,延熙帝‘病逝’得莫名其妙也就算了,她向来和这个兄长不亲近,但二姊是怎么薨逝的,何时、何处薨逝的,她不肯就这么算了,她要追根究底。那段时间,她见了面就问。见一次,问一次。裴显被她问烦了,有天见面,她再次问起的时候,他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底木牌灵位,往姜鸾面前一放。“懿和公主的灵位在此。有什么要问的,自己去问她。其余的恕臣无可奉告。”姜鸾气得拿起身边的茶杯就往他身上砸。热茶汤泼了他一身。那是姜鸾头一次被他气哭,一边哭一边骂,裴显捧着湿淋淋的袖子坐在旁边听。她身子虚得很,骂了几句就喘得再也骂不下去,人气得像个河豚,抱着二姊的灵位无声地流眼泪。裴显就看着她哭。等她哭完了一场,说了句,“臣告退。” 起身走了。之后的几个月,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了。每天对着宫里的吕吉祥大眼瞪小眼。漫长的三四个月过后,那时候已经过了盛夏,初秋尚余暑气,她的身子在夏日里恢复了不少,可以在宫人的搀扶下,在细碎的初秋阳光里出去散散步。有天她出去宫道边散步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一片热闹喧哗。宫人催促她回去,她不肯走,站在原处,听到有禁军从远处飞跑过来,一路敲锣狂喊,“前方战报!我军大捷!”“裴相领兵剿灭韩震龙残部!韩贼授首!大军收复关内道十三州!夺回太原府!”“我军大捷!收复关内!”又过了七八日,裴显来探望她了。人瘦了一圈,但气势比之前更凶,宫人迎面相遇时不敢直视,仿佛是宝剑开刃饮足了血,露出咄咄逼人的锋芒。她当面问起,“前些日子,宫里听到了大捷的军报。裴相打的那个韩……韩什么来着,到底是什么来历?”裴显简简单单一句话带了过去。“无名鼠辈。”——————黑暗垂下的帐子里,姜鸾抬手抹去眼角薄雾。她没有惊动沉睡的二姊,静悄悄地起了身,趿鞋下地。今夜情形特殊,外间值守的白露清醒着,听到动静便赶进去查看,替姜鸾披了外衣,又点起一支蜡烛跟随着出来。“殿下出去找裴中书?他人在庭院里值守。文镜将军也在。”姜鸾点点头,接过白露手里的蜡烛。“我找他有几句话单独说。你替我传话给文镜,叫他出去别处值守。过一刻钟再回来。”“是。”白露匆匆过去传话给文镜时,长廊下的裴显早被惊动了。姜鸾从背后走近,他听到脚步声便转过了身。“殿下折腾了半宿,才睡下一个时辰,又起来了?”狭长的凤眸斜睨着她,“好雅兴。敢问单独找臣有什么事。”文镜和白露已经带着周围宫人走远躲避。姜鸾查看左右无人,走到裴显面前,把袖子捋起,纤长秀气的手攥成拳头,当面狠捶了他一拳。“你竟瞒我那么久!”裴显“……”他站在原地,并未抬手遮挡。姜鸾那一下打得居然不轻。裴显当面挨了一顿好捶。以她的手劲腕力,捶得再用力,落在他身上也不至于落下伤。虽说不疼不痒的,但他自己大半夜的没睡,替她提刀值守在门外,东宫禁卫人人都有的手串没他的份,却莫名其妙被狠捶了一顿。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况裴显实在算不上好脾性。表面上不显露,他心里在腾腾腾地冒火了。“懿和公主是不是犯了战场凶地的煞气,还不好说。但裴某今年肯定是犯了太岁,处处被人追着打。”他凉笑了声,“说说看,是不是做了什么晦气的梦,梦醒了拿我撒气?”吱呀一声,门开了。姜双鹭举着烛台,披衣出现在门边。她睡得好好的,被门外一阵不寻常的响动惊醒。迷迷糊糊地一摸身边,幺妹不见了。姜双鹭惊得立刻起了身,匆匆忙忙地起身出门,迎面看见自家妹妹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门外狠捶裴中书。砰砰砰,声音沉闷,捶得还不轻。姜双鹭:“……”姜鸾狠捶了一顿,心里火气撒完了,理智回笼,身后是目瞪口呆的二姊,跟前是笑得寒凉的裴显。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为了上辈子的破事,把人狠捶了一顿,眼下还真没法子解释。没法子解释,那就不解释了。“附在二姊身上的,显然不是战场凶地跟随来的煞气。”她揉了揉自己的拳头,捶了这么久,手疼。姜鸾放下袖子,把发疼的右手藏在袖子里, “裴中书值守辛苦了。要不要吃点夜宵?”裴显勾了勾唇角,看起来是笑了,但神色并不怎么愉快。 “怎么,气撒完了,一句辛苦就盖过去了?殿下不解释解释?”姜鸾没什么好解释的。她说,“你等着。”直接进了寝间,把床边刚串好的那串红珊瑚串金珠的五彩丝绦手串捏在手里,又蹬蹬蹬地出去,站在门边,理所当然吩咐他, “手伸出来。”“气没撒完?还要继续捶?”裴显伸了左手,不冷不热说,“锤轻些,指骨比肋骨容易折。”姜鸾:“伸右手。”裴显不肯。左手掌杵在她眼皮子底下。姜鸾不再跟他多费唇舌掰扯,把自己编的五彩辟邪手串拿出来,系在他左手腕上。“除非绳子自己断了,不许再拿下来。”裴显自己也没想到,手伸出去没有挨一顿捶,反倒多了条闪亮亮的手串。他抬起手,借着微弱的烛火,诧异地盯着手腕上的五彩丝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