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京云唉声求饶:“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好了好了。”拨着算盘的掌柜是位年轻女子,见这伙泼皮又不消停,啼笑皆非斥他们,“我这新锻的桌子都要给你们拆了,还不快干活去!”
掌柜一声呵斥,这群人顿时作鸟兽散,擦桌的擦桌,摆凳的摆凳。
藕荷色衣衫的女子干的是迎客跑堂的活,远远瞧见门外走来两位姑娘,立即低头弯腰,熟稔地换上一副殷勤的笑容:“二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兰芙莫名觉得这声音极为耳熟,阒然抬眸,顺着她的衣裳往脸上瞧,看清脸后,赫然震惊:“兰瑶?!”
兰瑶在此处人生地不熟,除了客栈的掌柜与伙计,几乎无人知道她的名字。
今日竟被客人明晃晃喊出名字,她瞳孔中倏然闪过一丝讶异,错愕与眼前两人相望,瞪圆双眸,激动的喊叫破开茫然:“你、你们怎么到安州来了?!”
第040章 逞口舌
兰瑶做东, 请兰芙与姜憬在风客来吃了一顿饭,一晚上的房钱也是她出。
想当初她被逼无奈,差点寻了短见, 是兰芙费力将她救了上来, 还给了她盘缠送她离开。
她来到安州, 遇到了风客来的老板柳如, 那时风客来刚开张, 柳如见她机灵聪慧,便留下她在店里干跑堂。所幸店里的伙计都是良善亲和之人, 她如今有吃有喝, 还赚了些钱, 日子过得安逸顺遂。
在安州遇上兰芙她们,她先是骇然震惊, 而后坐在客房中听兰芙提及前因后果,饮了一口茶,将茶盏重重拍到桌上,细眉拧成一团:“好个混账东西,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人, 你是不知道, 我在你家的最后一晚,趁你转身不曾察觉, 他时不时地就瞪我。那眼神活脱脱像要吃人的狼,我在路上的那两晚做了好多被狼叼走的噩梦。”
“什么高高在上的贵人, 当初若不是你救他,他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你如今怀着身子到处奔波,他却躺在高屋大殿享清福, 我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越说,兰芙眸中越起黯淡。
她如今经历过这许多,沾了满身雨雪风霜,旧人旧事就如一抔灰土让它过去罢,逞口舌之快的后话说起来不过是徒增自己的伤感罢了。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姜憬察觉到兰芙垂着眉眼,哀愁愈浓,伸手扯了扯兰瑶的衣角,打着哑语示意她莫要再提这些事。
兰瑶心领神会,即刻打着哈哈掩过,解了身上的荷包塞给兰芙:“我如今赚了钱了,这是你当初借给我的盘缠,我数好了的,一并还你。”
“赶紧收回去。”兰芙不肯收,“我们今日吃你的住你的,算下来也不便宜,更何况安州你比我们熟,我们想在这安定下来,有些事还得仰仗你相助呢。”
她们不可能一直住在客栈,先捱过今夜,等到明日便去四处找房舍租,再在当地找些营生赚钱,这些事便要依靠兰瑶。
短短不到一月,翻越几地青山绿水,她真的累了,希望安州,无人来扰她。
那个人,性子如疯子一般执拗偏执,可瞧他那呼风唤雨的架势,一朝回了京,美酒佳人应是常伴左右,她一介村姑,实在与他天壤之别。
左思右想,他不过是气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或许再过些时日,他念头一消,便能彻底忘了她。
她的一生,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只望能平安度日,喜乐安宁便足够了。
兰瑶养的白皙精神了许多,面上也蓄了一些肉,不再是那个形销骨立,只剩两只眼睛泛着精光,怯懦爱哭的少女。
听了兰芙的话,她嘿嘿一笑:“那日后可好,我们能在一起了!北街有个租铺,里面有许多人将空闲房舍挂出去租,明日我带你们去看。”
冬夜凛冽,到了三更寒风呼呼狂作,房中添了炭火,倒不觉得冷。兰芙脱了鞋坐在
被褥中认了几个字,困倦上涌,才解了外衣吹灯躺下。
客房的床宽大舒适,又是一夜好梦。
祁明昀睡得不好,毒解了之后,竟患上了头疾。
前半夜看了许多折子,终于一丝浅困袭来,才堪堪眯了半个时辰,又头痛欲裂醒来,令人进来点灯。
点灯的不是庄羽,而是一位腰细如柳、杏眼桃腮的婢女。
婢女露出一截皓腕,点上灯后,扭着腰肢缓缓走向床边,身子一弯,跪到祁明昀脚边,垂眸细声:“主子,若是头疼,奴婢来帮您按按罢?”
烛光昏漾恍惚,忽如而来的一阵异香扰得祁明昀心神杂乱,脑海中如弹动丝弦,头愈发疼的厉害,眼前的脸晃出几层缥缈的虚影,让他看不真切。
眼前这张脸,玲珑圆面、杏眸细眉、声如黄莺般灵动婉转。
像极了她。
“你叫什么?”他捏起她的下颌,沉道。
婢女难掩欣喜,眸中漾开一片水色,衣襟半敞,靡靡暗香浮动散开,颤道:“回主子,奴婢芙儿。”
听到这个字,他呼吸一浊,目光幽暗,眼前满是入他梦的虚影。
“哪个芙?”
婢女忸怩作态,在他浓重的凝视下红着脸道:“芙蓉泣露香兰笑的芙。”
“你看!芙蓉……泣露……香兰笑,这里面居然有我的名字!”
他浑然一震,记忆中那清越明媚之声再一次回荡在他耳畔,余音久久不散。她的样子,熟悉到他一闭眼便钻入他梦中,日夜极度狂热的描摹回想,让他早已将那张脸刻进心间。
他心神暂定,分辨出两张脸截然不同。
她那张脸纯澈娴静、娇憨清丽,他不知亲过多少次。
而眼前这张脸,造作庸俗、丑态百出,他多看一眼便觉得恶嫌。
怎么可能是她。
“胆子倒是不小。”他掐起那只欲贴上他衣襟的腕子,生生折断,犹能听见骨节清脆的碰撞之声。
“啊……主子饶命!”婢女叫的鬼哭狼嚎,匍匐求饶,全然不见方才那副蓄意勾引的狐媚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