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这个孩子同样暗浓幽深的眼眸,其中虽有灵动纯澈,却蕴藏欲动的阴霾与犀利,再往下瞧,白净的脸蛋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一路蔓延至嘴角与唇齿。
这幅样子,也真是像极了他。
“你该叫我一声爹。”
墨时何其聪明伶俐,虽心有震惊,但很快便平复下来。
“我只有阿娘,没有爹,我爹早死了。”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未带好气的言语硬如石块,趁着他不备,一只手伸入压在身下的布包,拿出那把裁布刀别在身后。
这把刀是兰芙平日里用来裁花布的,刀口锋利尖硬,轻轻一划便能流畅清脆地割下一块布。
兰芙怕被他拿去胡玩,便放在木柜的最高处,今早他趁阿娘睡着,偷偷端来凳子站上去勾了下来,藏进了背包。
“我就是你爹。”祁明昀对他重复。
墨时突然蹬下竹床,一双短腿迈开步子,跑到他身旁,仰着头问他:“那你能放我们走吗?”
话音无邪清朗,带着孩童的纯澈天真,祁明昀此刻沉浸在他与兰芙有这么一个孩子的恍惚中,恰墨时仰着脑袋,明亮的圆眸望向自己,倒真让他松懈了一丝常年不离身的警觉。
这个孩子虽与自己像,但殷红的血迹沾在白皙的脸颊上,实在不算好看。
他伸出手,还没碰上那漾着浅笑的脸,掌心便传来扯开皮肉的锐痛。
墨时拿着那把沾血的裁纸刀,迷惑人的笑意散尽,眼底淌过的正是那欲动的犀利。
“嘶……”
真是疼。
祁明昀捂着手心,血顺着另一只手的指缝流出,滴在脏污的地上。
墨时得了逞,扔下裁纸刀便想跑,却被他拽住衣领,缚着身子,只能蹬腿大喊:“我要去找我阿娘,放开我!”
祁明昀面容阴沉,任手掌上的血奔涌不止,晦暗不明的眼底薄怒与欣色交织,“好玩吗?”
第048章 跟他走
兰芙被困在屋子里, 不安地来回踱步。
祁明昀经历过五年前的一遭,早已摸透了她有几分胆子,她若顾及儿子, 门口架几把刀等闲是困不住她的, 他可真是怕她索性真拿颈抵着刀威胁他。
于是命人将房中那些剪子刀具通通扔了出来, 在门外落了把沉重铁锁。
兰芙试探推挤, 门纹丝不动, 浓重的忧虑染上眉梢。
她一边念及他是墨时的亲爹,断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 可一边又想到他就个心狠手辣, 冷血狠戾的怪物, 墨时又是个不服软的性子,若真惹怒了他, 保不齐他会干出什么疯事。
她独自闭塞在这间屋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饿了,去叫祁明昀过来。”她将门挤开一条缝隙,拧着眉对外头的暗卫喊道。
两名暗卫面面相觑,主上身居高位, 手握生杀予夺之权, 对京中名门闺秀尚且都不屑一顾,今日为何会屈尊降贵来这方简陋破房, 对一个布衣女子这般上心。
主上的事他们自不敢过多揣测,可这女子居然敢直呼主上名讳, 瞧她这副柔弱之躯,怕是丢进无影门都不够给狼塞牙缝。
兰芙见他们不为所动, 嗓音拔高,拿起乔来:“还不快去,
你去告诉他,他若不即刻过来,我便一头撞死在这。”
暗卫眉心微动,主上对她上心有目共睹,若是真由她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回去怕是要被活剥一层皮,左思右想,只好去禀了祁明昀。
兰芙嫌那把裁布刀老旧钝滞,割下的布帛抽丝不齐,昨夜特地换了一只崭新锋利的刀片,布倒是没裁上一张,今日就被墨时拿亲爹来开刀。
祁明昀掌心的伤口不大,却极为深细,刀尖挑破了筋肉,流成了一片血泊。
他本欲擦涂些药酒,可听到兰芙要见自己,只能先用纱布裹着伤口勉强止血,掌心的锐痛之感蔓延到指尖与手腕,面色却丝毫不显狼狈,眉眼凛冽犀利,阴恻得仿若乌密的云。
底下的人谁也不敢惹他,却见主上那张孤冷凌厉的脸在推开那个女子的房门时破天荒地柔和了几分。
听说她饿了,他即刻又吩咐人重新备了一桌饭菜。
进门时,屋内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地面不染纤尘,饭菜的热气不耐寒意,喧热白雾已在渐渐化散。
可说饿了的人还坐在床榻边紧绞着手指。
“你等我?”
知晓墨时是他的儿子后,祁明昀难得悠然畅意,掌心的疼像是顽皮孩童在张牙舞爪博得人的在意,稚嫩且可笑的把戏,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反而凝眸欣赏起纱布上渗出的血渍。
“你把墨时怎么样了?”兰芙下了榻,质问他。
祁明昀似乎全然没听到她的话,慢条斯理在桌边坐下,挽起衣袖,使掌心的纱布坦露无余,兀自盛了碗奶白的鱼汤,抬眸锁向她:“你不是说饿了,要等我过来陪你用膳?”
兰芙自是注意到了他的伤口,却越发担忧起墨时来,“你把墨时怎么样了?”
祁明昀眉心的舒缓之色乍然不见。
两句逐步沉重的重复话语使他不能再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微屈的指节捏起瓷碗重重落在桌面,汤汁溅在桌布上,留下几丝清淡的油花。
她急着喊他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事?
“坐到我身旁来,喝了这碗汤。”他的话语不容置喙,带着冰冷的勒令。
兰芙深知他的脾气,若是硬来,自己则会多吃些苦头。只能提着裙摆步步挪过去,在他对面最远的一张竹凳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