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倒背如流,本能提笔迅速写完,却怕他责她欲速不达,刻意挑出毛病,逐她回去重写,是以慢吞吞地描摹笔画,敲着笔杆四处逡巡,偷瞟他可曾望向自己。
少时后,他倏然搁下手中的折子起身,似是要开门出去。
兰芙不敢多问,伸长脖颈探望那道颀长之影,看他是要去做什么,却见他打开门,接过下人奉上的一盘糕状点心,端着玉瓷盘缓缓而来。
脚步声渐渐朝里逼近,她匆忙低头,摆出端正姿态,笔尖的乌墨点在手背,划出一片湿凉的墨痕。
祁明昀特意将这盘糕点放在她身旁。
她瞪圆杏眸去瞧,糕点粉白相间,呈粉梅花状,个个软糯玲珑,晶莹剔透,如莹玉般清亮光滑,犹可见里头饱满的澄黄内馅。
玉盘一搁下,细腻的酥甜味便直往她的鼻底钻,她腹中打起了咕噜,心思也早被这盘香甜精致的点心勾了去,手腕一提,利落下笔,眨眼功夫便将整张纸给写满。
祁明昀接过她递来的纸,除却最后两行写的急躁了些,以至于笔画虚浮无力外,竟挑不出其他错处。
他放下纸张,指节敲了敲玉盘边缘,“奖赏你的,吃罢。”
第055章 遇时机
祁明昀的头疾今日总算未曾发作, 处理起政务来事倍功半。
永州官员联名递上来一道治水的折子,奏疏上提及江南水患肆虐,冲散屋舍河堤, 祸及田垦庄稼。各州县接了朝廷拨去的灾银, 分批救济与安顿失所的百姓, 已令官吏堵截洪流, 疏浚河道, 兴修新坝。
江南地域富庶,官员从中捞的油水可谓是撑破了口袋, 故而滋养了遍地腐鼠, 任奏疏上说的天花乱坠, 真要是到了实地,又是另一番光景。
先帝贪恋方术, 问求仙丹,因谀词谄媚为官做宰的野僧妖道比比皆是,京城及地方官员见状,不思为官之道,只知钻营献策。
科举舞弊频出, 寒门子弟出头无望, 官场官官相护,世家大族根叶交缠, 萎靡贪腐之气蔚然成风。
祁明昀算是接了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摄政五年, 他先下令诛杀那批妖言惑众的道士,清扫虚妄之风, 再以雷霆手段修剪世家,整顿官场, 查贪蠹虫。
在新政的威视之下,南齐官员人人自危,俱他甚至到了上朝前都要先与妻儿老母道别的地步。手段虽残暴严苛,却令南齐这滩死水泛起微澜,满朝上下噤若寒蝉,倒也各司其职,再无尸位素餐之风。
可江南官场错综盘桓,他鞭长莫及,否则也不会任暗处冒出个崔永光来,此次永州洪灾,他就算无法抽身亲自前去,也定要从御史台派人去督查。
骨节分明的指节握住笔杆,在奏疏上添上几笔遒劲的字,扔向一旁。
梅花糕皮子软糯香甜,里头的椰奶馅流心绵醇,最后一块入了腹,兰芙拍落手心沾上的点心屑,视线移到了那封刚添上墨迹的奏疏上。
这封折子大喇喇地敞铺在眼前,她想不看见都难。
一眼扫去,字迹繁复齐密,措辞晦涩难懂,她看过之后,虽未全谙其中之意,但大致所呈何事她能一知半解。
约莫是说永州遭了洪灾。
永州是她的家,她几番张口,却又咽回话语,她若问出这句话,不知他是喜是怒,可会斥责她过问不该问的事,而后冷冷扔她出去。
可他又不曾刻意遮掩这些东西,这般明晃晃摆在她眼前,意思是否是她可以看?
话语涌道嘴边,最后实在忍耐不住,问了他,“永州发大水了吗?”
“嗯。”祁明昀面无波澜,轻动了丝眼皮,浅答了一声。
兰芙得到他和气的答复,顺着他的话再问:“杜陵县也被淹了吗?”
祁明昀搁下笔,晾干墨渍,对视她急切茫然的目光,猜出她是担忧故地,如数打消她的顾虑:“未曾殃及杜陵,已派了人去治水建堤,防止洪水蔓延泛滥。”
兰芙默默点头,却神采恹恹。
她在杜陵的山水中长大,那时还是少女的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离开故乡,辗转奔波这么多年。
而对于如今离开故乡的她来说,每每望着日影东升西落,都希望那个小山村能安然无恙地轮转在四季间。
长夜俱寂,风如缕,天如墨,灯焰昏漾闪跃,稀疏月影洒落窗纱,壁上映着两道身影,一道挺直颀长,一道方圆成团。
兰芙颓唐困乏,整个人伏在桌上,耳边不断传来的纸张摩擦声,更令她垂头耷脑。
支颐咪了
半晌,手臂虚软无力,滑弹出去时差点撞翻了砚台,清亮的响动声惊得她陡然清醒,猝不及防便对上他威冷的眸光。
她匆忙起身,摒凝呼吸,困倦一扫而空,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让你替我磨墨,你在做什么?”祁明昀微睨溅满乌墨的袍角,叹道,“困了便去睡。”
兰芙睁圆眼眸,反复默念那几个溜进她的耳中的字,待确认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无误,转身绕过屏风,径直脱鞋褪衣上榻。
临近子时,祁明昀才将那堆折子批阅完,熄灯躺下时,兰芙早已入睡,被衾拱起一团,她将被角紧紧攥在手中,当做一方庇护所。
祁明昀知晓她是个倔性子,果然是背朝外侧,身躯滚到了最里面,睡着时也不忘与他隔开一道鸿沟。
他伸手揽过人往外带,兰芙睡得正沉,被他的推搡翻覆惊扰醒,茫然睁开睡眼,被人弄醒令她极其疲怠烦闷,欲强甩开他的手。
冰冷的话语贴上她温热的面颊:“你是半点记性都不长?”
昨日早上的情形涌入她脑海,兰芙顿如被雷打蔫,垂下双手,任他搂抱。他的唇贴上来与她厮/磨搅/缠,她如同被他摄了魂,呆滞任他索取。
“你是哑巴吗?”祁明昀自是不满她同死鱼一般无动静,这般无声的反抗惹起他的躁郁,手掌掐上她的腰,惹得她张口急呼。
兰芙羞耻灭顶,溢出的丝丝娇吟中带着细微哭调。
身上泛起凉意,整副躯体都缚在他鼓掌之间,寒凉与灼热交织,她唇缝泄出一丝沉气,挤出最后的乞求,望他能怜惜,“还疼,放过我。”
黑暗中传来他轻悠的嗤笑:“我还以为你不记得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