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那等猛烈的药,最多只能用上一剂疏通经脉,可人若是仍处于昏迷不醒之态,再好的药材用在身上也只会是事倍功半。
她若不能在药效消退前醒过来,那条腿怕是不能恢复如初。
如今,一切都已尽力,只待她醒过来。
新院庭前的桂树枝繁叶茂,今夜皓月当空,清辉洒满空庭,桂子的淡雅清香扣开窗棂,飘散进房中,溜进沉眠之人的鼻中。
许是月桂清香扰得兰芙做了个梦,梦中是一年深秋,金风玉露,层林尽染。
枣台村家家户户院中都种着桂树,似是她坐在竹凳上脚尖都沾不了地的年纪。
她偷藏了一盘阿娘做的糕点,坐在院中的桂树下埋头吃起来,脚尖悬空,一下接一下地轻晃,头上扎着一截桃粉色头绳,淡黄的桂花纷扬落了满头。
阿娘不知何时跑到了她身后,将偷吃的她一把抱起,“好啊!吃了几块?快说!”
瓷盘空空如也,她环住阿娘的脖子揉蹭撒娇,圆润的乌眸仿若两颗葡萄,白嫩脸蛋上分明沾着点心屑,却还道:“阿娘,我又没偷吃。”
“那这盘子怎么是空的?”
她心虚地搓擦黏腻的手心,将脸一偏,稚声稚气说着纯澈天真的童言:“是被小狗吃了。”
“我看你就是小狗!被你这只小狗吃了!”
那时落日熔金,秋蝉起伏,村口的破旧老水车还在不停地转,连绵青山被红日镀上一层橘红的光。
阿娘抱着她穿过金黄麦浪簇簇摇曳的田埂,来到犬声起伏的山路上。
“阿娘,我们去哪?”她一截白臂缠着阿娘,乖巧问道。
“今日是中秋节,阿娘做了许多好吃的,我们去喊你爹爹回来吃饭。”
母女二人在热闹山路间徜徉,暮色昏沉,飒爽晚风拂开人的衣襟,倦鸟成群栖林,赶路的牛车仍不知疲倦地转着车轱辘。
雁背斜阳,男子从道路另一侧走来,三人谈笑而归,渐渐化为豆影。
“爹爹……阿娘……”兰芙哭湿了眼眶,身躯终于浅动,紧皱的淡唇微微开阖,咸涩的泪水从鼻梁滑到嘴角。
此时已是后半夜,祁明昀坐在她榻旁的一张长椅上,手肘搭在木扶手上,偏头浅眠不及半刻钟,被一道模糊的呢喃声扰醒。
恍然睁眼,便见她眉心蹙成一团,苍白的面色添上一道涌动的波澜,双手握成拳心,不住地捏紧揉搓,似乎在抓一丝如何也抓不住的虚幻之物。
他尝试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深沉之音直接惊破她梦中残余的遐想,划开秋景背后的幕布,将她带回真实世间。
兰芙眼睁得极慢,先是泛着细小青红血丝的眼皮缓缓抽动,再是浓密的眼睫颤动轻抖,最后才掀开令她与天光隔了许久的屏障。
全然睁开眼时,与祁明昀的视线碰撞交融。
望见他的脸,她四面惊乍缠身,张口急呼,下半身微扯,右腿便传来敲骨般的痛,浇熄下去的痛意又徐徐攀升。她似乎又回到那方被火焰炙烤的牢笼中,拖着鲜血淋淋的身躯,在粗粝沙石间爬行。
祁明昀不知何时已坐到她床边,沉暗无波的瞳孔中惊起翻涌的涟漪,话音沙哑:“醒了?”
兰芙病容虚弱,眸光暗淡,垂泪呢喃:“你想烧死我……”
她如今可以断定,他是真的会杀了她。
她本以为他对她的强迫禁锢,折磨羞辱,皆起于往日的那断孽缘,她惧他,却总也被这段孽缘牵绊,认为他不会杀她。
而如今他的脸带起咆哮火光映入她眼帘,她满目疮痍,所有的鲜活都被烧灼焚化。
他真的会杀了她。
祁明昀觉得她那双清列的眸子里除了清浅的泪,就再没有旁的东西,昏迷时在哭,醒来睁开眼还是哭。
他若真想烧死她,她如今都只剩一把灰了。
他本想,她既胆小怕死,他索性就拿这个字胁迫她,让她再也不敢逃,一番诸如“你命大,一把火竟没烧死你”“下次再跑,我就将你绑起来点火”之类的狠话呼之欲出,却被她委屈的哭腔撞得溃不成军。
说出口,不知怎的就成了:“别再哭了,你不是躺在这吗?”
兰芙顺着疼痛拨动右腿,却发现右腿除了疼,虚软无力,她费劲灌起的力道被生狠截断,化作加剧腿骨疼痛的外力。
“我的腿……我还能走路吗?”
祁明昀知晓她屏退众人进了书阁时便摸透了她当时的心思,手无缚鸡之力的愚昧女子,竟妄想越墙而走。
“你自讨苦吃,怪得了谁?”他并未如实告知她的病情,言语反而愈发凉薄,企图惩戒她自作聪明的心思,“走不了路也好,就躺在这,至少不会再乱跑,不是吗?”
“我不要!”兰芙胡乱掀被,激烈的翻动挣扎使得被衾溜到床下,喉中如哽了一团硬石,泪珠便似汪洋般涌出,“我不能走路了,我不能走路了……”
第058章 缚她身
兰芙拼了命想逃离他。
他性情喜怒无常, 阴晴不定,落到他手上,他对她就只有高高在上, 欺压取乐的份。寻常看她手脚尚且康健, 命她贴身服侍, 她别无他法, 只能佯装乖觉, 假意顺从,与他虚与委蛇才能平安度日。
若她往后只能躺在这, 便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间瓦墙重叠的深院。说不准哪一日, 他嫌她碍眼累赘, 一刀杀了她,她也丝毫不能反抗。
她性子坚韧, 心性强傲,怎能忍受自己要变成一介废人。
“我恨死你了……”她双手猛烈捶打床沿,身躯仅存的温热散尽,浑身已是冰凉透彻,被泪水濯洗过的眸子乌黑潋滟, 流淌过一丝锐利的晶光。
“你恨我?你凭什么恨我?”祁明昀与她目光相撞, 竟在她那双本该圆润娇憨的眸子里窥察出一团高涨的气焰,那团火滚过他心头, 灼得他胸口堵闷,莫名不快, 喉间挤出一句粗粝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