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僵在原地,脑海轰鸣作响,额头的伤痕难以愈合,血渍淌了她满脸满身。
“这不是你该穿的衣裳,还不脱下来。”
她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一排婢女涌上,为她褪去身上的厚重氅衣,摘了钗环耳铛,卸下一对玉镯,寒风呼啸,天寒地冻,转眼间,她便换上一身单薄皱巴的麻布青衣。
祁明昀迈步离去,不曾回头看她一眼,深墨色的衣摆卷起风雨,凛冽生寒。
两位婢女得了主子的吩咐,毫不客气地推搡兰芙,领着她去了偏院的杂间,扔给她一堆脏污衣物,嘱咐她天黑前务必洗好。
兰芙只能先用衣袖摁住额头的伤,暂时止血,摁了片刻,血倒是不流了,破裂的伤口仍在隐隐生痛,脸侧也留有一片干涸的污浊血迹。
夜色朦胧灰暗,寒风吹刮来冰凉的雨点,这个时节的水深寒刺骨,以往在家中河边浣衣,手甫一浸下去便冻得红肿难耐,她是怕极了洗数九寒天里的衣物。
虽坐在浣衣盆前,心头却鼓着一团硬气,并未撸袖动手。
方才领她过来的两个婢女在身后窃窃私语。
“主子不是异常宠她吗,怎么将人赶到这偏院来了?我们方才那样对她,她若重新讨得主子的欢心,可会借机报复我们?”
“主子何其尊贵,想要什么样的高门闺秀没有,她一介山里来的愚妇,主子定是看不上她呗。”
“那清梧院那个孩子呢?真是主子与这个乡野村妇生的?”
“是又如何,等主子娶了正妻,将小公子过继到未来王妃的膝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乱嚼舌根!”
兰芙攥着单薄衣角,两腮胀得酸痛。
她本就出身乡野,可她从不认为自己便低人一等,是以她们再怎么嘲笑她身份卑微她都不放在心上。可墨时是她的骨肉,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旁人抢走她的孩子。
那几声带着轻蔑揶揄的话语深深击打着她的心,她越听越愤,一脚踹翻了木盆。
两位婢女一惊,意识到方才的话定是被她听到了,她初被主子贬来此处,她们不明状况,也不敢故意与她起口角,一前一后相继逃开,“快走快走。”
兰芙为了学琴,午膳用得潦草,到如今腹中已是饥饿难耐,身上旧衣不耐寒气,浑身开始僵冷麻痹。她绝不会洗这堆脏衣物,欲起身寻找就寝的耳房,缓解四肢冷意。
此间庭院偏僻蜿蜒,一间狭小的耳房门窗破旧,寒风不留余力地吹袭残破的窗纱,屋里头已亮起了灯,许是有人打算安歇了。
她循着微弱灯火的源头,迈步而去。
一位小厮穿过拱门,行色匆忙,立在她身后,朝她的背影开口:“娘子留步。”
小厮模样白净,人也生得机灵,主子吩咐不让喊她夫人,可今夜偏又传唤她,他便猜到主子终归是念及旧情,此番定不能将人得罪深了,微微颔首:
“娘子,主子正唤您过去呢,您快些跟我来。”
第067章 痛与辱
兰芙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前脚将她给赶过来,后脚又使唤人来叫她回去,她真是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能不去吗?”她低声试探, 脚步未动分毫。
此处虽寒冷破败, 可胜在无需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面对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与他四目相对时, 他那阴鸷的目光将她的身心架起来炙烤烧灼, 稍有不慎, 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动作, 便会引火烧身。
小厮面露难色, 汗颜虚笑:“娘子, 主子说了,您若不自己去, 等他着旁的人来接您,便要吃些苦头了。”
兰芙愤然握拳,圆眸狠盯着一处,将那团发散不出去的火咽回喉中,憋回心底, 他就只会用这些粗暴且卑劣的手段强迫她。
他口中的旁的人, 若非那群膀大腰圆的家丁护卫便是那些黑衣佩刀的暗卫,定会将她五花大绑送去。
左右逃不掉, 她迈开步子,主动跟随前人去了。
穿过两间大院, 转过三条连廊,又回到那方最熟悉的院落, 房内灯影幽暗,纱窗上映着一道孤静修长的人影。
她推门进房, 房内炭火烧的明旺通红,无一丝轻烟缭绕。
迎面而来的暖热裹挟着她的躯体,僵冷的手脚触及到一丝鲜活气息,血液也跟着缓缓流动,四肢百骸舒缓安适。
“还不进来?”祁明昀在批奏折,只浅浅撩动眼皮,便知她愣在门槛不动。
兰芙合带上门,步履似乎粘在墨青瓷板上,缓慢挪移。
她遥遥望着他那张脸,将下颌抵得酸胀发涩,这般虚伪自私,冷心冷肺之人,她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穿两个洞来。
她不愿同他说话,兀自立在一旁,沉默无言。
祁明昀淡淡侧目,甫一开口,便似在指使她做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过来替我按按。”
这段时日,他每每头疾复发,抽痛难耐时便会唤她在他身旁,替他浅按片刻额穴。唯有她轻盈绵软的手法与她身上独有的清淡气息才能令他疲惫的身心彻底缓释,眯眼轻眠。
在此事上,她胜似世间一切灵丹妙药。
今日赶她走赶得早了,他回到房中,极力独捱了一阵,意图戒了她这个瘾,可头却越发疼得如利锥扎刺,没有她便覆水难收。
他还是离不了她。
兰芙心头闪过一丝落寞,原来他叫她来是为了这个。
她平日里尚能装模作样替他揉按,可今日她万般不情愿,指尖如何也不愿触上他的肌肤,站在一旁厚着声嘀咕:“你为何不传太医来看,我不懂医术,又治不了你的病。”
此话宛如偏要逆人鳞羽的风,如数洒在祁明昀耳中。她口中的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又吹起他心头的暗火,他霍然望向她,抓起一盏瓷盏便砸到她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