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日,她已经无力再说了,哪怕她喊得声嘶力竭,与他而言,也如过耳之风,轻轻应一句,然后从不放在心上。
她多沉默片刻,祁明昀眼底便多添一丝阴鸷,在他看来,她分明还在同自己撂脸子,他真是厌极了她这幅样子。
从前的那么多次,他也曾因她的不听话狠狠责过她,可她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过是怄区区几日。纵使装模作样、纵使一靠近他便怕的浑身发抖,她也不敢同自己冷脸这好些时日。
这次他费尽心思,软硬皆施,都不能撬开她的嘴。
他还是太纵容她了,惯得她生出了这般大的胆子,她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自己这般低声下气讨好她?
他用尽了前所未有的耐心,最后一次波澜不惊地问她:“你在生气?”
若她答一声“是”,或是点个头,他或许会试着再顺着她的话软几分言语,耐着性子再讨她一回欢心。
可她头也不抬,面容覆在一团阴影中,冰冰冷冷说了两个字:“没有。”
仅仅口是心非的两个字硬如顽石,冷梆梆砸在祁明昀心头,砸碎了他苦心孤诣筑起的坚堤,蕴藏在他血脉中的狂躁翻江倒海般袭来。
他横臂一扫,将装着半碗汤粉的白瓷碗打落在地,汤渍与瓷片飞溅满地。
兰芙先是一惊,而后熄下了眼底的明芒,果然,她是知道他的。
这一碗没吃完的汤粉,被他亲手掀翻在地。
她静坐不语,置若罔闻。
她这副无动于衷之态愈发撩起祁明昀压抑不住的汹涌心火,他掐上她的脖子,力度之大,似要截断颈脉间温热流动的鲜血,盯着她缓缓溢出泪的眼尾:“你到底想怎么样?”
兰芙这次并未挣扎,任面容泛起一片紫红,沉闷的窒息感如千斤巨石压堵在她胸膛,她用双目瞪着他,一字比一字微弱,却又一字比一字冰冷刺骨:“我想……离开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祁明昀猩红的双眸中狠厉触动,“兰芙,那你当年为何要救我?是你当年要救我!”
他若死在那年,便不会有今日。
他们二人生生纠缠,折磨至今。
他离不开她,偏偏她又想逃离他,她说没了他倒清净,可他没了她便不能活。
兰芙从脖颈到面颊都被一股可怖的紫红覆盖,依稀听清他的话语,她的泪水便如泼天疾雨。
她如今想起,五年前与他同在一方屋檐下的日子仍是她这辈子都最难忘的回忆。
哪怕镜破钗分,梦醒人散,如今日这般最不堪、最痛苦之时都不曾侵蚀她心中那方皎洁的回忆。
她最痛的不过是物是人非,乐景不在。
可如今的他,狠毒无情,似凉薄厉鬼,他恨她救他,难道这么多年,他的心都没有真过分毫吗?哪怕是当年的甜言蜜语,都是夹杂着对她的厌恶演出来的吗?
这么多年了,留在那座小山村的,只有她罢了。
她的心彻底空了一块,被剜松了血肉,夺走了鲜活,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祁明昀是真动了杀念,想掐死她。
她若死了,他的脑海中便再也不会有她的影子。
他想要什么样的高门闺秀没有,等她死了,他纳上几房听话乖顺的姬妾,个个都不会同她这般不识好歹,对他冷眼厚脸,如何又不
比她一介粗俗卑贱的村妇好。
兰芙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这一生坎坷,希望下辈子能过得好些,再也不要遇见他。
她气若游丝,浑身轻飘无力,已感受不到脖颈间的禁锢。
祁明昀听不到她急促的呼吸,眉心微皱,蓦然松开手。
兰芙摔撞在地,充盈气息源源不断注入她的肺腑,痛意钻进她四肢,她趴在地上大喘。
“滚出去。”他不想再看见她,背过身逐她走。
兰芙眼前眩晕昏蒙,她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呆下去,扶着墙根起身,跌跌撞撞迈出门槛。
第071章 风雨声
夜风贴骨, 裹来碎石般的雨点打在人身上。
兰芙回到住处时,鞋袜与衣襟湿透,四肢冷得没有知觉。
因上次祁明昀下令打死了采莲, 府上的下人察言观色, 认为主子赶了兰芙过来, 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念着她的。就宛如养在膝下的猫狗, 虽有时惹得主人厌烦, 但闲暇时想起,还是会念着几分从前的意趣。
是以兰芙的床铺不再是那处会漏雨的窗边, 她如今独自一人睡在逼仄狭隘的里间, 这里的人唯恐惹祸上身, 见了她如同见了瘟神般避之不及,从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白日被分到各处院落洒扫亭子, 修剪花枝,不干活便没饭吃。有时干了一日的活,若祁明昀突然不悦,照样会吩咐人撤了她的饭食。
夜里去他房中的那几个时辰是最难熬的,回去时若非衣衫褴褛, 发丝蓬乱, 便是新伤加身,泣不成声。
就如今日, 承受了他一番喜怒无常的鞭笞,拖着疲累的身躯回来, 已是夜深人静,狂风疏雨。
黏腻淋漓的发丝粘糊在颈窝与额头, 湿濡的沉重之感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拖着湿裙, 去院中的水缸打水濯发。
铜盆中水波平静,波澜不惊,她静坐在昏暗灯火下,看着水中倒映着自己的脸,雨水将她的脸庞浸得发白无色,脖颈上一串深红的指印清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