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身处极大惊恐之中,脑海一片空白,将手中冷硬的花剪捏得温滑生热,脚步缓缓挪移一丝。
祁明昀不满她的温吞顿滞,黯淡的眼眸中泛起犀利的光芒,又拎起一支箭,无需反复开弦对准猎物,只稳利一松手,箭矢便再次凌空飞舞,破风而去。
兰芙察觉阴风掠过耳畔,莫大的压迫感迅捷汹涌,她来不及闪躲,只知紧阖双眼,身躯绷得僵直,发麻的胀意涌上头皮。
箭矢从她耳畔划过,削落她额鬓一缕发丝,刺入她身后一堵石墙的缝隙间。
“两箭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祁明昀微微开弓,还欲再来。
兰芙吓得绞指咬唇,捂着心口微喘,额间一颗汗珠顺着脸侧滑入颈间。
他用箭指着她,她不敢同他硬着性子来。
她修长的细颈起伏,清凌跃动的眼眸恢复黯色,神情淡漠,疾步走入射圃,立在他身侧。
祁明昀睨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哂笑,手腕微沉,提起那把银白的弓在她眼底转了一圈,话音清冽,颇有意趣:“我教你射箭。”
兰芙望着他这副寻人取乐后好整以暇的神色,无比厌恶他这般刻意捉弄自己,垂眸时似要将地面盯出一个灼热的洞,深涩相拒:“我不想学。”
祁明昀自是不容她不愿,一把拽过她的臂膀,将人带入怀中,压着她挣扎的身躯,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苍青色的厚重锦衣与粉白飞浮的裙角交缠相贴,最熟悉的清淡馨香入鼻,他的唇角若即若离覆在她冰凉平滑的脸庞上。
“我教你,你就得学。”
第073章 约赌注
他总是像个疯子一样, 稀松平常地予夺他人性命,最为轻柔的话语中深藏锐利的刺。
他要的东西,紧紧攥在手心, 从不顾及旁人感受, 在他眼中, 旁人便是没有心肠, 没有喜怒的玩物。
兰芙无奈也无法, 只好由着他的胸膛贴上她的脊背,将冰冷的弓箭强硬塞到她手心。
他握弓的姿势极为沉稳熟稔, 宽厚的掌心包裹她的手背, 遒劲秀颀的骨节挤压得她手腕隐隐作痛。她对射箭并无兴致, 自然不愿刻意为它提起心神,是以两只手绵软无力, 全是靠他的力道拉开弓弦。
她还记得,昔年二人对坐庭院,她问他从何时开始习的武。
他答,十二年前。
若是他当年没有骗她,他学武至今已有十七年了, 怪不得动作这般流利干脆。
“这般没力气?”祁明昀察觉到她在晃神, 掌心重重一捏,环着她腰身的手肘愈发收紧。
话音如数洒入耳畔, 兰芙思绪回笼,眼帘轻微开合, 仍是不情不愿,疏淡道:“我拉不开弓。”
“我这不是在教你?”祁明昀掰开她紧紧推弓的手掌根, “手搭错了。”
夜色四涌,薄雾交织, 空中俱是缥缈湿漉的清濛冷露,宛如在人与箭靶间架起的阻隔屏障。祁明昀射艺出众,箭矢随视线轻而易举穿透横在中间的诸多阻隔,直中靶心。
“咻——”只闻一声清脆沉响,远处的箭靶中心便俨然插着一支箭。
这一箭,尽数源于他的力道,兰芙抗拒不从,连手指都未动,直至箭离弦而去的震动弹得她掌心微微发麻,她才定定望向远方的箭靶。
祁明昀知道她在神游懈怠,她的手指僵硬得如一截木枝,神思缓滞得如一只蜗牛,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写满抗拒。
可他如何会准允纵容,反而明知故问:“会了吗?”
兰芙被他强拥在怀中,他身上的独特清冷松香在她身侧肆意环绕,这种气息如今已令她极其不适,他那声带着试探的问询,使她误以为他的一时兴起终于告一段落,不带半分犹豫,点头肯定:“会了。”
“会了?”祁明昀轻哂,她会什么,脑子里不知整日装些什么东西。
可他总是知道如何治她,用什么法子逼她乖乖就范。
兰芙垂首不语,以表默认,随即试图从他怀中挣脱。
祁明昀松开臂膀,顺了她的意放任她自如,而后手掌脱弓,将那把银弓塞给她,接着唤来一位从射圃外匆匆走过的奉茶婢女。
兰芙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平静注视,手上的弓以银石所铸,弓身雕刻的花纹繁琐细致,一看便价值连城,重得似要将她的肩头都拖沉三分。
只见那婢女照祁明昀的令,头顶一只苹果,战战兢兢走向箭靶,转身紧贴其上,面色惨白惊恐,双手抖成了浪。
“你做
什么?”兰芙望向祁明昀,蓦然疾呼一口气,心头顿然沉坠。
祁明昀兀自端坐椅上,夜风吹得他玄色袍角皱起,他伸手压下乍起的琐物,指了指前方的人:“只要你一箭出去,能射中她头顶的苹果,我便算你会了。不过你若是一箭射穿了她的脑袋,那便是你懒散懈怠,学艺不精,我必重罚你。”
一箭射中苹果所需的射艺不说高超,必也得是日夜勤练,照她这副连弓都拉不开的身板自是没这个能耐,他仅仅是在惩罚她方才的走神与诓骗,刻意戏弄她罢了。
兰芙由脚底至身心泛起阵阵寒凉,手心湿漉黏腻,鞋履似粘连在地面,迈不开一步,濒临崩溃的心神宛如即将被迅猛洪流冲垮的土堤。
她早该知道,她早该知道……
依他的心性与手段,在他身上讨巧,永远只有被重重鞭笞折磨的份。
前方的婢女双膝屈软,泪光涟涟,因极度畏惧,五官皱成一团,喉中溢出的哭腔啜泣细碎,却声声有力地撞入兰芙耳中。
“开弓。”祁明昀视若无睹,似是等得极其不耐烦,已在冷声催促,眉宇阴如风雨将至。
兰芙如遭万千虫蚁钻咬心神,她如今已是不能受一丝威逼与折磨。譬如今日这般,两道截然不同的声色此刻皆化作啃蚀人肌骨的巨兽,搅散她心头最后一丝清明的思绪,使她的心弦逐一绷落。
又宛如被架到火上炙烤,灼热的火焰寸寸燃尽脚底的退路,她进退失据,无所适从。
“哐当”一声,手心一松,弓身坠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