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风声呼啸,凛冽冷风往她袖口灌,她单薄的身躯伫立寒风中,步履仿若粘连在地上。
她满眼焦灼,似要将远方的景致灼出一个洞,手指缠着衣带搅弄翻转,心头宛如爬过无数只蚁虫,她在不安地等一个消息,
若是此计没成,倒还好说,只要她不认命,法子总还会有的,可祁明昀那个疯子心狠手辣,只盼望此番万万不要牵连到旁人。
她从晨光熹微等到日影爬满东墙,踩着遍地摇曳的斑驳竹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菡儿从房中拿了件长袄衫替她披上,行色匆匆带来了一句话,说是主子回来了,看样子是动了怒气,还在别苑门外杀了好多人。
听到他又在动怒杀人,兰芙心间蓦然一缩,手中的金纹暖炉坠到脚
边,磕掉了一块瓷角。
难道,还是被他发觉了吗?
他将她牢牢捏在掌心,任凭她有一丝异动,都能被他察觉吗?
他在杀人,杀了哪些人?她心口宛如哽着一团硬物,又似有棍棒在重叩敲击,敲得她眼底泛起恍惚,心头乱麻,四肢僵凉。
他这般早便回了府,是回来算账吗?下一个是谁,是墨时、菡儿、还是她自己。
她身旁仿佛架起数不清的棱镜,他无数次朝他凶狠扑下的身影折射出千万道,如潮水般将她死死包围。
她还不如从阁楼上跳下去。
“阿芙。”祁明昀不知何时已走上阁楼,站在她身后。
他步步走向她,话音喑哑低沉,似覆上一团凝冰,凛冽逼人。
兰芙猛然转身,手心冷汗涔涔,他熟悉的一双锐目如刀子般刻在她心头。
祁明昀方才杀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废物,淋漓鲜血飞溅在他衣袍上,怕吓着她,是以来阁楼找她前,特地换了身干净的圆领广袖青袍。
本是一身清雅温和的装束,兰芙被畏惧支配心神,只觉得他身形威凛,面目阴沉,下一刻便又要朝她扬起手掌。
她知道,他一旦生了雷霆之怒,便什么都不顾,此时也不会顾及她还病着,会毫无遮掩地露出他多日不曾拿出的真面目。
“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祁明昀先道,杀人时带来的阴冷之色散去,他五官的棱角被愧意悉数磨平,“你听了后先不要闹,好吗?”
兰芙耳畔恍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些苏醒的伤痛占据她整副身躯,扒扯着她的肺腑。她连呼吸都变得沉窒,只知愕然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吸入一口气。
“墨时他,暂时不见了。”
兰芙双眸骤然瞪大,一腔心血沸腾翻涌,重新倒流回四肢百骸,话语期期艾艾:“你、你说什么?”
他说的是墨时不见了,那便说明,此计成功了。
祁明昀见她这番反应,眸底愧疚愈浓。
他早该亲自接送墨时的。
她的病还未好,这场打击下去定然遭受不住。
他怎能,将人弄丢了。
他几番缄默,也只能许给她最坚毅的弥补:“我已经派人去寻了,那些看护不利之人,我将他们通通都杀了。阿芙,你莫急,我能找到他。”
第095章 心有愧
“他怎会不见了?你的人不是送他去学堂了吗?”
兰芙上前几步, 与他对视,话语铿锵有声,眼尾沁出一层涟漪泛动的温红。
祁明昀今日在兵部议战事, 听到人匆忙来报此事后, 即刻便出了宫。
从前都是他钦点的那几个护卫护送墨时去文渊殿, 从未出过一丝差错, 今日却偏偏弄丢了人。
自从兰芙病了, 他看得出来,她待这个孩子愈发如珍似宝。如今他将人弄丢了, 该如何向她交代, 又如何对得起她。
他知晓她瘦如薄纸般的身躯再不能承受任何打击, 是以他从宫中回府的一路,浑噩呆怔, 许久都拼凑不起一丝连贯的话语。心底的忧疾愈长愈烈,甚至长出一双双手,绞缠得他呼吸沉窒,难以安宁。
他怕,他怕听见兰芙这般质问他。
“对不起, 阿芙, 是我,是我的安排出了纰漏。”他只能将罪责揽到自身, 望她多怨他几分,便能忘却几分焦灼。
“你把他送到哪去了?”兰芙清淡的眉头紧蹙, 眼底已是泪水涟涟,引颈质问他, “你究竟把他送到哪去了?”
祁明昀顿感天旋地转,他初次觉得, 他向来运筹帷幄的双手抓不住眼前的任何东西。
她以为是他故意藏匿,甚至要伤害墨时。
可她的反应皆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他从前亲口对她说过,他不在乎那个孩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一直将他最为伤人的恶语牢记心间,自然会将墨时的失踪归结到他身上。
兰芙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掳起厚重裙摆,便欲疾步跑下楼阁,她的眼眸混浊无光,口中呢喃不止。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祁明昀按住她的臂弯将人带回,一腔盈满的涩意鼓动轰鸣,汹涌如潮,“阿芙,你冷静点,你病还未好,我亲自去找,我定将人找回来。”
兰芙浑身的力道灌入臂膀,愤力甩开他的手,喉间爆发出尖锐喊叫,“你滚!你滚!”
祁明昀一时被她推得脚跟连连踉跄,往后微退几步才定住步履。他忽然觉得手腕有些疼,不由地愣在原地,耳畔风声稀疏,他的心跳仿佛被何物干预,蓦然落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