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昀用热巾覆在她眼尾,敷了一阵,浅浅消了些肿,他怕扰了她难得的安眠,壁上映着的两道身影徐徐分散。
他坐在床前望着她的睡颜,一夜未眠。
第三日,还是没有墨时的消息。
兰芙已不再殷切地问他关于墨时的消息,他只要进门,她便赶他出去,也不再摔砸东西,寻死觅活,一人能坐一日,从日暮坐到黄昏。
祁明昀知道她对他失望至极。
找不到人,他整日沉溺愧疚自责,他的那些令人噤若寒蝉的雷霆手段在此刻通通溃不成军。
为何就找不到一个
人。
他实在没脸不顾她的意愿强行闯进去见她,只能寸步不离守在门外,夜里听到她一阵窸窣动响,都觉得是莫大的幸喜。
持续几日,兰芙也不闹了,口中再也未说出过一个字。
前线战报频频传回,敌军攻下了漠北城,由此士气大涨,势如破竹,暂时不可能收兵,他们觊觎已久的是上京城无疑。
朝中整日惶恐,已有一批四大世家出身的老臣开始首鼠两端,不断有人逢早朝议事便称病告假,甚至被墨玄司截到这些人与北燕军暗通款曲的密信。
祁明昀亲自将这些人提到殿上杀了,杀一儆百,人人惶恐惴惴。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亲眼目睹血流成河,初次镇定自若,威仪下旨:李忠乱臣贼子,拥兵谋逆,谁若再敢首鼠两端,与其密信暗传,一律以附逆之罪论处,格杀勿论。
谋反罪名压在头上,刀剑架在颈侧,这才暂时熄了这一锅混乱沸腾的浊水。
北燕军还在一路南下,兵部的人一连几日未阖眼,日夜加紧编军与战马粮草运输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朝廷必须得派将领出征了,多等一日,便要多失一座城,上京便多一分危险。
是夜,刚下过一场疾雨,下人提着灯穿梭庭院,满地水泽泛起粼粼晶亮。
祁明昀回来时,兰芙已侧躺在榻上。
破天荒地,这次进来,她竟未出言赶他走。
祁明昀拾起她给予的怜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
战况紧急,非同小可,他没有办法通通撂下政事不理,但他从未停止过找人,常常深夜,待她入睡后,他便亲自与暗卫一同去找。
清晨,他带着满身湿重露水回来,只为站在窗边看一眼她恬静的睡颜,只一眼,他又匆匆进宫上朝。
今夜回来得早,不论她愿不愿意听,是否会赶他出去,他都想同她说一件事。
或许明日,他便要策马出征了。
观她这几日吃得睡得都好,他也算能暂时松懈下一分心神。
“阿芙。”他试探着唤她。
他知道以往这个时辰她不可能入睡,她只是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同他讲话。
烛火又将两道身影交融在一处,难以分开,祁明昀越走越近,更令两道身影黏在一起。
“我明日要走了。”
兰芙异常清醒,她装了这么多日,甚至放的那一场火,无非就是想令他相信她因丢了墨时,万念俱灰,就算哪日死了,也是顺理成章。
她记着祁明昀同她说过他不日便会出征,她也不清楚到底是哪日,是以放肆地演了几日,便也开始收敛几分。
她要让他安心离去。
可听到他明日便走,烛火被门缝带进的风吹得跃动摇曳,她也蓦然抓紧被角,眸中有一丝讶异在跳动。
祁明昀缄默片刻,在等她的反应,见她并无抗拒之意,许是听进了他的话,只是不想回他,仅此而已。
他掀开帷帐,衣摆沾上床沿,昏黄光芒失去隔挡,顿然涌入帐中,照得兰芙的侧脸光洁白皙。
“阿芙,我在找,我会派人一直找。”他的浅音响起,格外清晰有力,“阿芙,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
只要她在等他,他就一定会平安归来。
今夜,临别之夜,他将深刻领悟的一腔情思在她面前剖析挖出。
“是我错了,阿芙,是我错了,你等我回来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他待她,从来都不是像待一件可有可无的称心玩物,只是他从前宛如被蒙了心神,看不到眼前之物。
他的身旁,早已不能没有她,那反复浑噩,若即若离的五年,他不想再体会分毫。
兰芙泪珠如断线,心口疼涩交织,又因侧卧,似乎透不过气来。她不想让他听到她的啜泣,紧咬着唇,胸腔堵胀难耐,宛如撑满气的球即将爆裂。
他的这些话,若是早了五年说,他们之间就不会是这样。
哪怕是晚了五年,能提前数月捧入她耳中,或许也不会同如今这般痛心交缠。
可偏偏晚了五年,又晚了数月,他让伤痛率先填满了她的心,是以,便再塞不下其他的任何东西。
她不想听,她也不会再等他回来。
这段孽缘,也该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