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渡口的这条江名为洛江,每至年末汛期,雨水充足肆虐,江水便愈涨愈高,一年到头都要淹死好几个人。
天寒地冻,雨点飘飞,一对官差遣走货船,围着河岸,冒雨打捞昨夜失踪的两名男子。
茶摊支起了油棚挡雨,老者与青年躲在氤氲热雾后头,议论纷纷。
“我看啊,这钱家父子莫不是大晚上被鬼牵了魂,昨夜那雨大得刮人一层皮,父子俩深更半夜还非要支了船去捞鱼。”
有人附和:“只盼是命大啊。”
“还能活个屁!那般大的雨,尸首都不知冲到何处去了,上回那两个船工,不也是掉进洛江淹死的?捞上来脸都泡肿了。”
临近年关,雨下个没完,兰芙每日走这条街去绣坊都能看到官差围着河岸捞人,短短半月,都不知多少人在洛江丧了命。
坊间越传越邪乎,连厉鬼索命都传出来了,说是但凡夜里靠近洛江之人,都会被怨魂水鬼拖入江中,不得好死。
因此,她特地嘱咐墨时,若遇上独自下学,莫要走渡
口这条路回家。
她傍晚不得已必经此路,也是匆匆走过,不敢随意打听观望。
还有半个月,今岁又要过去了,她照旧买了一堆年货,烟花炮竹,杂粮与米面。一年复一年,过年在她眼中,似乎只是个必定要轮转、平平无奇的日子。
只是今年,她开心了不少。
祁明昀从学堂回来,帮她家贴了新春联,兰芙站在底下替他扶梯子,边道:“你这几日尤其是夜里回来,莫要去洛江,那里邪乎得很,据说已经淹死不少人了。”
“我知道了。”祁明昀扶着梯子下来,寸步不离挨着她站。
“这样如何?若是歪了我便重贴。”
自从那日袒吐心迹后,二人虽表露出形影不离的暧昧,但一直不曾越过那道雷池,也不曾有过亲密的肌肤之贴。
祁明昀每每试探,她都不曾抗拒,她松懈一分,他便靠近一分。
兰芙似是习惯了与他衣襟交缠,在无人之处,也会容许他贴近,望着他亲手写的春联,满意称赞:“贴得很好,你家门上也贴一对罢,瞧着喜庆些。”
祁明昀即刻转了个方位,端起梯子横到自家门前。
兰芙将熬好的米糊刷在春联反面,两指捻起一角,踮起脚尖递给他。
祁明昀身形挺直,动作流利,不消片刻便张贴好了那对春联。
夜色浓酽,和风细雨。
唯有门前灯笼中的两盏蜡烛照亮方寸。
他即将稳稳落到地面,她依旧不敢懈怠,牢牢扶住那架竹梯。她细碎的发丝打洒在清亮的眼眸上,面颊被风吹得红润莹莹。
他广袖隐动,掌心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
很软,发丝扎在手心是细微的麻痒。
兰芙低头捧着那碗米糊,脸上却猝不及防多了一道触感,她羞赧躲过,低声怨怪:“这还是在外头呢。”
第114章 剪不断
祁明昀身心发怔, 觉得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年岁通通有些不真切,这一瞬间,恍如隔世。
还是这句话, 还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却再不复她十七岁时的明媚灵动。
他喉头喑哑发干, 放下手, 垂在身侧, “那进来坐坐罢。”
他并无多想,兰芙也并未从他的话中听出其他暗意, 一如寻常跟着他进了家门。
她听他说, 贺叔一家为了筹钱替儿子治病, 将这间院子卖给了他,一家人暂住在上京, 不回益阳了。
如今此处已是他的家。
他将院落打理得整洁干净,仅仅有条,房檐那几片破瓦也换成了新瓦,走入庭院,风穿窄道, 带来一阵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他清了一片小花圃出来, 围上了木栅栏,在肥沃湿润的土壤里播下了花种。
“你在这里种了什么啊?”她提着灯, 停下脚步,指着那片光秃的泥土问他。
“木芙蓉。”
他随她停下, 牵起她微凉的手腕。
兰芙听说是木芙蓉,不禁面颊滚烫, 手腕轻微扯动几下,发觉挣脱不开, 只好由他牵着,又问道:“你大冬天的播种子下去,它能活吗?”
“怎么不能?”祁明昀捏着她四根纤细的手指,指腹游移婆娑,“过了年便开春了,我精心照料,暮春时节定能开花。”
“喔。”
他举止暧昧,兰芙将那盏打掩护的灯笼一把塞入他怀里,掀眸嗔他:“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
祁明昀浅笑:“请你喝盏茶。”
从前东边那间狭隘的厢房已被他收整出来用作书房,一张木架上摆满了书册古籍,墙角也堆了几张书匣,乌木书桌上摆着纸张砚台,笔架上挂了琳琅一排毛笔。
她一进门,一股清苦的字墨气息扑面而来。
她想,他清正端方,满腹学识,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