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之间,当真是一辈子也理不清的孽缘吗?
“阿芙……”祁明昀嗓音发颤。
他终于能喊她,她终于发现了他。
慌张与局促过后,他竟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他起身,想靠近她,想与她好好说。
系在他衣摆下的香囊落到脚边,万幸与火盆擦边而过。
他想弯腰去拾,却被兰芙先一步上前夺过。
这个东西,是这段孽缘的开始。
她当年亲手落下的一针一线映在眼底,尤为晃荡刺目,似乎在嘲讽她愚昧无知,嘲讽她就合该一辈子在他掌心中晕头转向。
“你能不能放过我!”她捏在手心,带着要将它绞碎的力道,“我都死了,我都死了,你为何还缠着我不放……”
“你还留着这个东西做什么?”
她厚声质问,手中的香囊越绞弄越坚韧,完好无损在她手心舒展开。她不想再见到这东西,伸手一抛,香囊落入暖炉下的炭盆内。
“不要!”祁明昀急喊,即刻蹲下身,不顾炭火红旺,探手去捡。
她不在的日子,他就靠着这一点点慰藉,一日一日过下去。
这只香囊与那件衣裳,是他乏味落寞的两年里唯一一丝光彩。夜里,他只有将香囊放到枕边,才能阖上眼浅眠片刻。
他徒手拨开炭火,手背被烫起了一圈水泡,可他似乎感受不到疼,垂下半边宽厚的肩,将失而复得之物紧紧捏在掌心。
“阿芙,你就把它留给我,这是你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了。”他哀求她,此时的他低到尘埃。
兰芙怔怔望着他,不再去索要。
“阿芙,没有你,我每日就跟死了毫无区别。”
他撕下那张自欺欺人的面皮,软在她身前,诉说着一腔痴念,只盼她能施舍他几分目光:“阿芙,那年,我在除夕夜赶回来,不见你的身影,只见烧成了灰的屋子。他们一个个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一直都不信,我用尽一切法子,在南齐各处寻遍了你,直到得知你在益阳。我一刻也等不急,我怕你不愿见到我,我就这样,戴上这副假面出现在你身旁,我只想每日能看到你,能看到你,这便够了。”
“可我不想,我在你身边,我活不下去!”她不接受他送来的好话,一一砸回他脸上,如数奉还,“夜里的雨太冷了,落在我身上的棍棒太疼了……”
每一个雨夜,每一道伤疤,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祁明昀眸底湿润,话音深沉:“我对不起你。”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开鞘匕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握起她张皇无措、冰冷如铁的手,指引她攥紧刀柄,将刀尖抵在他胸口。
“阿芙,你想怎么样都行,哪怕你想杀我,我也绝不躲。”
兰芙的泪水点滴落在衣领,僵硬的指尖颤动,寸寸捏紧刀柄,毫不留情推着刀柄向前。
利刃破开血肉,刺入他胸膛,她不知这一刀的深浅,不知会不会真让他死,她只是如同泄愤一般,不肯松手。
几滴殷红的血滴在地上,祁明昀眸光散了一半,紧抿的唇未开,只泄出一声闷哼。
他唇色淡白,背脊微躬,一手强撑着桌案,未躲。反而缓缓挪移,向她靠近,刀尖愈发深入,地上留下一滩血。
血腥气直往兰芙鼻间钻,她疾呼一口气,松开颤成浪般的手,匕首哐当落地,猎猎作响。
她只能恨自己软弱无能,恨自己愚昧无知,恨自己不能杀了他。
事到如今,她不愿再面对这荒唐的一切。
她推开他,夺门而出,一头栽入浓沉夜色中。
大雨淅沥不绝,浇透她惊悸乱撞的心。她用了两年才埋藏起来的伤痛,却被他用短短一夜搜刮出来,她此生,恐都再也没有毅力去重新封存。
她要死,才能与他断。
她不知撞到何处,崴到了脚,碰倒了油棚架,周遭俱是黑暗,似乎是洛江渡口。
雨点如浩荡瀑布,风声如奔袭江流。
后方追逐的脚步逼近,他在高唤她的名字。
她满目漆黑,脑海混沌,那股强烈的恐惧重回心头,身旁似乎涌来数道他阴冷的身影。他要来抓她回去,回到那方高深的院墙内,欺辱她、打骂她。
耳边风声凛冽,江水汹涌澎湃,脚下惊涛拍岸,前方是无尽宽阔,也是她能得解脱之处。
她纵身一跃,投入黑暗冰冷的江水中。
第115章 敬神明
黑与冷肆虐。
寒雨连江, 水面先后激起两片巨大的浪花。
祁明昀慢她一步,不知奔腾的江水将她推去了何处,冰冷化为敲骨吸髓的利刃, 连他健硕的身躯也不抵狂潮倾覆。
他被恐慌堵了满心, 牙关细颤微阖, 一声一声呼唤她的名字, 埋头一次次潜入深不见底的寒江, 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她便如一颗砂砾,坠入澎湃江河之中, 难寻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