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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又是你这臭婆娘,天天来这套,不就是想讹钱吗?rdquo车夫是个火爆脾气,敞着白布褂子,冲妇人亮了亮肌肉虬结的胳膊,没想到妇人是个穷疯了的,作势要爬起来厮打,车夫急忙往后退,道:ldquo算我倒霉,又碰上你,你说要多少钱?rdquo妇人把黑瘦如乌鸡爪子的手往前一伸,大喇喇道:ldquo五块!rdquo车夫掏了半天,只翻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子,凑了凑最多够吃一顿面条,他为难地看着莫青荷,道:ldquo少爷,这女人在这一代是出了名的,被她赖上咱们都走不了,您看我身上就这么多钱,要不您先借我一点再留个地址,等凑够了数目一定登门还钱。rdquo妇人一听便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莫青荷,她仰着脸,眼睛下面被眼泪冲出两条黑道子,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好似怀里揣了块猪肉,天热给捂烂了。莫青荷皱起眉头,那女人的脏污遮不住面容透出的青灰气,是个大烟鬼。他见围观看热闹的人多了,心里发烦,无心想别的,把变了形的蛋糕盒子丢进黄包车,道:ldquo行了,不就是五块钱,让她赶紧把腿治好了要紧。rdquo他掏出钱夹想找几张零钱,正看见下午沈培楠给他的两张五十的大票子,想起师兄不分青红皂白警示他的话,心里一阵厌恶,恨不得把钱撕碎了扔进路边阴沟,当即全抽出来,把钞票往脏妇人手里大力一拍:ldquo你拿好了!rdquo整整一百块现钱,像块火炭似的烧着他的手。这笔钱足够让一位少爷体体面面的在北平生活三四个月,但在抽烟片的游魂眼中也就是几块馨香的大烟膏子。那妇人把钞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待确信不是假的,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忙不迭的把钱往衣服里塞,边塞双眼边警惕的四下环视,生怕有人来抢。ldquo够不够?rdquo莫青荷盯着她。妇人沉浸在喜悦里,梦呓似的嘟哝:ldquo够了够了!rdquo然后用脏污如油布的袖口抹了抹脸,露出谄媚的笑,这一张嘴莫青荷才发现她身上的腐臭是怎么回事,妇人的牙龈和嘴角都溃烂了,露出粉色的嫩肉,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做过暗门子,得了脏病。莫青荷打了个寒噤,行里不少唱红了的前辈都死于花柳和鸦片,他对这两样事物怀有强烈的恐惧,转头不再看那女人。ldquo拿着先治病,吃顿饱饭。rdquo莫青荷转身欲走,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叫:ldquo他不是那唱戏的莫青荷吗?rdquo停顿片刻后,四周响起一阵低低的附和声。莫青荷没有惊讶,他正当红,何梅协定签订前,平津两市市长、河北省长都是他的戏迷,更别说京城的老少爷们,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叫一声莫老板。谁知大家听闻这声喊,竟像见了过街老鼠,纷纷围着他声讨起来。ldquo我说哪家少爷这么大手笔,原来是个傍上阔人的屁精!rdquoldquo呸,那姓沈的算什么阔人,汉奸还差不多,他俩勾结起来把咱们的血汗钱往日本佬手里送,这种人就该狠狠的讹!rdquoldquo嘘,小声些,当心有巡警过来。rdquoldquo当兵的寻欢作乐,唱戏的给人当男姨娘,还说不得了?有脸的很呐!rdquo人群中有个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踏着铮亮的小皮鞋爬上路边的高台,脸儿红扑扑的,青葱似的手指点着莫青荷:ldquo日本人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这帮妖人还只知道唱戏!rdquo莫青荷被一连串的指责弄懵了,他怔怔地望着越聚越多,越离越近的人群,头顶是白花花的天空,刺的他睁不开眼睛。不知谁带头推了他一把,手掌正按在伤口上,胸口像被大锤重重一击,他踉跄着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大群脑袋把他头顶的那块天空挡住了,挤挤挨挨的全是黑黄的脸,莫青荷被围在中间,冷汗涔涔而下,他恍惚觉得每个人都像莫柳初,把他逼进退无可退的境地,无地自容。第一个人朝他狠狠啐了一口,他抬起袖子来挡,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群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无数穿着布衫的人影将他搓着捏着,连骨头都碾成了渣。莫青荷放弃了反抗,他躲在肘弯的黑暗里,第一次发现人可怕,这群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可怕,烟瘾和恶疾缠身,激进、野蛮,张开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了他。他用余光看见刚才那妇人佝偻着背,麻木地望着他,仿佛一幅幻境,一间幽深而黑暗的屋子,他成了那烂虾似的妇人,躺在破毡子上,眼睑溃烂,全身流出脓水。目光所及之处敞开了一扇雪亮的窗,一个自由,平等,光明的新世界从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中超脱出来,向着窗外飞驰而去,逐渐扩大,清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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