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没什么人与我相交,直至遇到了疏临,方才认得朋友二字。他性情随和,谦容礼让,与我这般人,也处得来。我二人一道赁屋,同食同宿。直至后来遇见刘知荟,方才有些远了。”张屏肃然问:“为何辜清章与刘大人相识,便同大人疏远?”兰珏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发问,且这话问的真不讨人喜欢。“本部院都已说了,因我和辜清章,并非一类人,他和刘知荟,才是同路。我那时穷,苦寒的试子该有什么样子,我便做出什么样子。其实还是与他人不同。”张屏又开口了:“任是何人,都与他人不同。”嗯,对,你是也很与他人不同。难道不曾因此自省过,为何除了那个傻陈筹,你几乎没有半个相好?“虽各有不同,又依类而群,异于众者,孑然伶仃。”张屏道:“学生以为,有人喜独处,有人好扎堆,不过各人喜好尔。”原来是如此自我安慰,倒也难为了。罢了,便由你独处。“再说得明白一些,我那时考科举,只为功名……”“来考科举,都是想做官。学生也很想。”兰珏这辈子对兰徽都没动过戒尺,此时却很想把旁边的圆凳抡起来。“再说透些,本部院那时为求功名不择手段。刘知荟等生性便喜读书学问,心怀社稷赴科举,方才是读书人正途。与我这般只为自己名利者天地之差,行事当然也不同。我每每唯利是图,疏临劝不了我,虽宽容相待,但我的做为,他到底不赞同。而刘知荟品性高洁,行端坐正,疏临那般性情,本就该与他相交。”当年兰珏与辜清章相交最亲密时,便常有人指点不解,为什么辜清章竟与他这样的人交好。刘知荟在那届试子中,名望甚高,出身诗书世家,举动有风骨,谈吐皆雅事。刘知荟与辜清章月下茗茶论赋时,兰珏只能在屋里趴在油灯下死啃应制格式。刘知荟与辜清章纵论古今兴衰,兰珏一心想搞透的,却是本届的主考所好。刘知荟与辜清章不屑权贵,兰珏假清高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跟王砚混熟了。……那时的辜清章,焉能不与刘知荟更投契?能再把那时的兰珏当朋友,已是真心不易。张屏道:“果真高洁,为何科试?”兰珏神色陡然一寒:“疏临非常人,以我那时品性,哪能懂得真正的他,而今再忆,更难分明。如你者,更不可评断。”辜清章之于他,始终如初见之时,乱琼素白中,曾近在眼前,却终只得相望,不能触碰。泥沼中沉浮的年少时的他,唯一的一抹清。兰珏抛下酒盏:“时辰已不早,你先回罢。”张屏坐在凳子上没动:“学生在县里,曾向当年主考询问过辜清章其人,他向学生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辜清章会考科举。”兰珏面无表情按了按眉:“我亦曾有此疑问。他并无俗人之志,更不介怀功名,参与科试,可能不过好奇想见识,或当历练罢了,即便考上了,他应也不会进官场……本部院已乏,你先退下罢。”张屏跟长在了凳子上一样,仍不动:“辜家庄因辜清章赴试将他除名,若只为游戏,代价过大。且,辜清章亦曾与朱老大人提过,少年登科,折福折寿,还曾因名次高了不乐,种种行为,令学生十分不解。到底他为何赴试。”兰珏按住眉尾的手指不觉松开。为何……?听张屏之问,他的心里竟慢慢升起了一个念头。一个他一直藏着,不想触及的……猜测。他下意识皱眉,正要抓住此念,张屏已说了出来——“辜清章参加科试,像在有意等死。”第39章夜半,兰珏又不能入眠。张屏的话如同小刺,生进他心里,难除难安。一阖眼,就是辜清章的模样,眉眼鲜活,唇边含笑望着他:“佩之,佩之。”辜清章参加科试,像是有意等死……怎么可能。辜清章绝不是那样的人。兰珏亦是如此向张屏说,而后便无下文。树影摇曳,轻叩窗棂,又有些模糊的零碎旧事在浓夜中清晰。那时天冷地冻,苦寒日子之中,人极易满足,吃两口热饭,靠近火盆得几分暖意便昏昏欲睡,头脑也不清楚起来。兰珏便刻意不吃饭,待天一亮就袖着书到外面读,冻得骨头疼痛,记书格外快。有一回他饿了一天一夜,早起背书时没留神踩着一块冰,脚下一滑,两眼一黑,再有知觉时就发现自己正在床上,身上压了几层厚被,辜清章站在床头,第一次黑着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