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他有如此的耐心和包容了。“其实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尹长雨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墓地。半夜的墓园透着冷意和森涩,火光幽幽在夜风中颤颤摇曳, 如一朵朵零落的花儿。自从母亲死后, 日月更迭, 尹长雨越发成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鬼神之说向来持着轻蔑不屑的姿态。此刻却有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心头。尹长雨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又在恐惧着什么。他也不知道尹念云的墓具体在哪里。就这样漫无目的般走着, 尹长雨走过一座座冰冷的石碑,停在一块摆着最新鲜祭品的墓碑前。烛火摇曳。一旁暗处有个微蜷着身的身影, 火光没有照出她的全貌,只能看清那双枯瘦的手正颤巍巍地往火里添着淡黄色纸钱。“奶奶?”尹长雨吓了一跳, 差点以为是幻觉。“小雨。”尹老太的声调没有波折, “你白天没有过来, 是还在怨恨他吗?”没有点名, 但尹长雨瞬间意识到这个“他”是谁。尹老太太叹了口气, “其实, 当初是我把念云领回尹家的。”尹长雨:“我知道。”“那时, 我刚失去了小云,那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尹老太没有在意尹长雨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回忆着。“那场洪水太大了,人被卷下去就只能看见发旋……当余雯抱着她的孩子过来时,我就好恨,恨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和她的孩子。”尹老太的语气很平和,让尹长雨感到一种极为令人不适的违和感,就像是在目睹一条河的逆流。“奶奶,”尹长雨上前拉住她,“您不要再说了。”“不,我必须说咳咳……”她佝偻着干枯的身躯,呼吸变得沉重,咳嗽也显得有气无力起来。尹长雨扶着老太太:“您一个人来的吗,我带您回去吧。”尹老太深呼吸一口气,和缓了些,“我是来看念云的,有些话,再不说的话,就该带到坟墓里去了。”这些年来一直浑浑噩噩,难得有这么清醒的时候。她撇开尹长雨,又蹲下拿去一把纸钱洒进火盆里。“我将那孩子领进来,确实是出于几分私心。”“微雪和小云走后,我总做梦梦见他们,甚至醒着的时候也看见他们回来找我。”“医生说我得了癔症。被癔症困扰的日子特别煎熬,我知道那些都是幻觉,但我舍不得治疗让症状消失,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再见微雪和小云的方式,我对他们有愧啊。”不要再说了,尹长雨下意识地抗拒尹老太的说法,但在矛盾的好奇心驱使下他开口却是:“然后呢?”“直到那个孩子的出现,我第一眼将他认作了小云。”尹长雨忍不住猜测:“所以就同意了余雯进门是吗?”“对,没有我的允许余雯进不了尹家。”尹老太的回答很果断,复杂的语气里包涵愧疚,“其实一开始就不该这样。”“但我不甘心啊,小云他那么可爱聪慧,他若是还活着,一定会长成最优秀,最让我骄傲的孩子。”“所以我对念云定下了最严苛的标准,试图将他培养成我心目中的小云,可惜……”尹老太的叹息声随风飘到尹长雨耳中,将他震得心神恍惚,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真相——太儿戏了,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尹长雨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你这么做,对念云公平吗?”回想过去,刚失去母亲没多久,情妇和私生子便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和爸爸一家和睦其乐融融,那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天塌了大半。尹长雨恨赵元信背叛妈妈和家庭。他恨余雯这个插足者抢走属于妈妈的位置。他恨尹念云这个卑贱私生子的存在。怨恨自己成了没有父母爱的可怜娃。如果说要按恨的程度排序,他最恨的人莫过于尹念云,那是他少时最能轻易接触并且报复的人。失去母亲和爱的孩子,将所有恨意都倾注在这个刚进入尹家的幼童身上,每一次针对和恶意都带着报复的快意。看着墓碑上青年的温柔笑意,尹长雨浑身颤抖不止,眼里写满惶恐和茫然,“我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念云他很优秀,是个好孩子。”尹老太将脑袋沉沉低垂,头抵在冰冷的墓碑前。尹老太糊涂的时间占大多数,唯独那天尹永乐跑来和她起了争执,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编造的幻境,让她不得已清醒了过来,接受之前一直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小云死了。现在念云也死了。谁都回不来了。“念云他真的很好,很优秀,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一直觉得对你有愧,对你处处退让。小雨啊,你别恨他了,要恨就恨我这个奶奶吧。”尹老太哽咽懊悔,“念云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他。”“……我早就不恨了。”夜风吹得尹长雨身形摇晃,抽不出半分力气,他嗫喏着重复道,“我早就不恨他了。”自那场火后,他就好似失去了某种支撑,找不到方向,每天过得行尸走肉般麻木。就算不知道尹老太的幕后操纵,如今他也对尹念云生不起半点恨意。毕竟除开私生子这个身份,尹念云其实并未做错什么。奶奶说念云对他有愧,处处退让,现在想来也是,尹念云那么聪明,从小到大成绩优异,学什么都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