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程阙在室内越走越快。走过两人刚刚坐过的桌案时无意识一瞥,一时竟移不开目光。只见自己刚刚坐的位置上,竟垫着一块毛皮软垫。整间厅堂的坐垫都是竹草制成,无一例外,这个位置明显是被人特意换过的。程阙缓缓走过去,在软垫上坐了下来。桌案上玉碗剔透,侧方仿佛还残留着序沂刚刚的指痕。目光扫过桌案下方,程阙却忽然发现桌案与撑板的夹缝处,竟有一块极小的竹牌。正是饮茶时,在茶盏中发现的那一块。程阙犹豫一瞬,随即将它拿在手中观摩。字体极小,但勉强能看请上面写的是——乌角镇。想到刚刚昊淼真人走前说的莫名其妙的一句“该说的都说完了”,程阙忽然明白,真人此次前来,大概只是给序沂传来一个地名。但他却很难再有更多头绪。他将那块竹牌小心揣在怀中,着实冷得双腿发麻,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早离开这里上山。门外寒风凛冽,开启居室大门的一瞬间,风雪轰然灌入,甚至将桌案上茶盏吹到地面上,发出叮咚的响声。程阙勉强睁开眼睛,艰难地向外迈着步。却骤然发现,居室门外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小雪山,从厅堂门前一直蔓延到山路附近,大抵有三人高。程阙用袖口捂住眼睛,绕过凭空出现的雪山向山路走着,却不想经过它旁侧的瞬间,那雪山忽然动了起来。大块的积雪仿佛石块般砸下来,幸得程阙躲避及时,却还是不免被轻雪灌进了脖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鹰啼,程阙转头回看,竟发现那座“小山”抖落了满身风雪,竟是序沂的坐骑梵苍。它显然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见程阙出来不耐烦地叫了几声,随即蹲下身来示意他上来。程阙跨上梵苍的瞬间,忽然想到一种不太可能的猜测。……是序沂叫它来接自己上山的?转瞬间,梵苍已然起飞于高空中,程阙无暇他顾,只得用尽全部心神控制自己不从它背上掉下来。梵苍速度极快,平日里走上去要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梵苍不过一炷香的世间就飞到了。它平稳降落在无字室院落中,左侧便是寒室大门。程阙在爬下来的空隙,向无字室窗内看了一眼。里面好像没有人。“辛苦你了。”程阙拍了拍梵苍的后颈,后者垂头低鸣一声,随后便振翅飞起远去。程阙在院落中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走进静室。木门开合,万千风雪瞬间消弭不见。程阙在门口抖落掉一身的厚雪,正想走进去换一身衣物,却猝不及防与徐瑾撞了个正着。“你……徐师兄。”程阙一愣,“你怎么在。”“大比回来还没来得及看看你,刚刚叩门里面并未应声,外面风雪太大,我便鲁莽先进来了,还请师弟不要介意。”“无妨。”程阙略松一口气,“师兄请坐。”两人对坐煮茶,一时无言。这还是程阙重生后,第一次与徐瑾面对面平和交谈,一如八年前。“我回来后,先去了无字室拜访师尊,然后来了寒室看你。”徐瑾拨弄着茶盏说道,“师尊很看重你,你要好好练剑,莫辜负师尊的期望。”程阙不禁哑然失笑。多少年过去,徐瑾还是丝毫未变,为人刚正,说话也是一样的直来直去。“师尊看重我?”程阙笑道,“霁寒真人心思缜密,青年才俊,我一个普通无奇的弟子,怎配被他看重?”徐瑾蹙眉,“话不可如此讲,在大比洞中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师尊……”程阙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剎那间时间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那个夜里。他当时正因为那头小狼的事情心情低落,对徐瑾说道,“师尊那么讨厌我,怎么会愿意帮我。”徐瑾那时候也是如此这般,蹙眉凛然,正色道,“七门上下任何人都能说师尊不重视自己,唯独你程阙不能,你都不念师尊为你……”“不必再说了。”程阙忽然打断,“抱歉,我今日……有些累。”他为自己斟了一盏刚烧开的热水,一饮而尽。序沂说得没错。热茶,烫喉。“你若是真觉得师尊此事并无过错,那你觉得,他为何周密设计假死情景,将众弟子蒙在鼓里?”程阙随手将茶盏放置一旁,声音略微颤抖,“师兄不妨看看有多少弟子为师尊忧心,落泪。而这不过是他在大比开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假象。”徐瑾径直盯着程阙,似乎不可置信到说不出话来。“你怎能如此想?”徐瑾右手紧紧握住茶盏,直到指节泛白。程阙认得,这是他震惊时的样子。“你怎能这样想?”徐瑾再次重复,“大比内纵使凶险异常,可对于霁寒真人却并非不可逾越,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毫发无损全身而退,怎会提前给自己设下假死下下策?”程阙心底的一根弦仿佛被轻微拨动一下。徐瑾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无计可施的下下策。“谁会……谁会给自己费尽心机地设计那样一个痛苦的死法,惨烈的死相?”徐瑾痛声道,“向言,你当真不明白?”“师尊之前特意嘱咐过我,莫要对任何人声张,但你实在……实在对他误解太深了。”那瞬间,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底的陈年往事,即将剧烈破茧而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