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给我接生意,我总得自己揽活儿啊。”傅九两在华琼的瞪视下拱手告饶。“我都俩月没开张啦,再不开张,我跟我爹得喝西北风去。”华琼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闭上嘴没说什么。傅九两口中的“爹”,是他的义父——年轻时成过两回亲,又和离了两回,此人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这辈子做得最值的买卖就是大雪天突然发了善心,从路边捡了个冻得半死的野孩儿回家,一口稀粥糊弄大。野孩儿自己在西市上摸爬滚打,学会本事,赚大钱了,把义父当亲爹供养,一句“养恩大过天”被他奉为圭臬。华琼给傅九两算的是分红,她也算过傅九两的账,这孩子每年赚几万两,自己却剩不下多少,愣生生把一个混账老爹供成了西市上一掷千金的土老财,花娘都包了仨。世间缘法,说不清楚的事儿。华琼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你警醒着些,别转二道手,消息来路不正的生意就别接。”“那还用您说?”傅九两笑着扒干净碗底的米,含糊道:“我心里有数的。”唐荼荼眼皮也不抬,暗戳戳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从只言片语里扒拉那么一丁点信息。歇了个午觉之后,唐荼荼穿了身利落的直裾,抻平下摆,又自己盘了头发。这是华琼的衣裳,偏男式的,只在胸臀位置宽松地放开。华琼穿衣的风格特别合她心意,裾摆是修过的,只到膝盖,不会拖沓着影响走路。她随傅九两坐马车出了门,华灯初上时,到了圃田泽,爬上了当初坐过的那条画舫。船从北面的上游下水,顺着水势,悠悠飘进了河道里。船上的琴师没换人,还是那个姐姐,却已经记不得唐荼荼了。那女子福了一礼,施施然坐下,没人点曲,自己信手拨了一曲小调。唐荼荼站在窗边望着夜色。不论春秋冬夏,河上都是清凌凌的一片月光,再粗俗的人来了这地方,也要驻足在河边赏赏风景,生出一肚子诗情画韵来。傅九两端着一套玉首饰细看,他对光而立,目光深邃到泛起幽蓝,瞧着情意绵绵的,双手温柔地仿佛在抚摸情人。那是四块玉疙瘩,也没多大,四块刚能摆满一个手心。唐荼荼只打量了一眼,便招出了傅九两的解说兴致,含笑与她说:“不认得吧?这是玉具剑,是镶嵌在剑首、剑柄与剑鞘上的玉饰。”唐荼荼:“噢。”傅九两瞧她一眼,温声补了一句:“玉石经不住力,玉具剑只别在腰间做装饰用。这样的水头与纹饰,是一等公卿、甚至皇子、太子的仪饰。”唐荼荼:“喔?!”她倒吸一口气,瞅了瞅这一船的珠玉,悄声问:“九两哥,你这生意都是哪儿接来的?”上回来船上的时候,华琼告诉她买家和卖家只做一道生意,当面钱货两清,下了船,谁也不认识谁,往后几年里,也不会再接这人的货了。也就是说,每一次的主顾都是新联系到的。“唔,都是苦命人。”傅九两并不欲与她说。耐不住唐荼荼追问:“什么苦命人?”傅九两瞧瞧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华琼又像是有意培养她。于是叹口气,交了一分底。“那可多了。宫里手头拮据的老娘娘们,南海子的老尚宫、老太监,临出宫的宫女想攒钱嫁人的,还有祖上做大官、又被后辈们败光家业的落魄世家……门路多得很。”“这些人手头都存着些御用监、银作局的物件,都是曾经宫里头赏下来的,御赐之物本该供在家里,只是年代久了,也没人查——什么时候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宫来变卖。”“不说别的,只说宫里头流出来的御物,每年就不下千件,全流入了民间,供有钱人拿去收藏。”……钱多烧的。唐荼荼尖刻地想,收藏古玩、古字画、大家作品,还能算是闲情逸致。可铤而走险、专门寻着门路去买皇家用过的东西,冒着判罪杀头的风险,也要买皇上王爷用过的物件,沾了“皇”字的夜壶都香,真是吃饱了撑的。这门生意,华琼和他做了好几年,唐荼荼并不好作评价。细一想,买卖,买卖,双方都有需求才叫买卖,宫里头那些老娘娘、老尚宫,靠变卖东西才能活,一定是山穷水尽了,要是没人铤而走险收这些御赐之物,她们怕是要活不下去了。怕客人随时会来,唐荼荼钻进船后厢,藏在绣帘后边,漫无边际地琢磨道理。可惜今夜时运不济,倒卖宫廷御物的客人还没来,他两人先把衙差给等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