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沈见越的眼神始终平静,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转了下剑柄。“我不知道。”他忽说。青年微怔:“什么?”“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对是错。”他难以否认,当听见仙师可以永远留在此处时,那残存在心底的绞痛渐散,他的心脏开始异常活跃地跳动——他清楚自己在为此事兴奋。将仙师留在这儿,便能隔绝外在的一切危险。这偌大的沈府中,也只会有他与仙师两个人,再无旁人搅扰。想留下她。他们会成为同类,依靠着彼此的、紧密相连的同类。似乎是这样,他茫然地想。自从死后,他的思绪时常像是一盘零零碎碎的散珠,又像是团朦胧的雾,难以支撑他去以活人的角度思考一些事的是非对错。好在他还有其他的判断方式。他提起剑,忽道:“可仙师不喜欢。”青年拧起眉,渐渐意识到不对劲。沈见越抬起那张不见多少表情的脸,近乎木然地低声念道:“仙师不喜欢,便为错。”话落的瞬间,青年感受到一股暴涨的杀意。他冷眼看向沈见越,知他不是在说玩笑话,转身就要回到第二层画境。可刚转过身,他就听见了一阵窸窣响动。这声响他再熟悉不过,低头一看,果真瞧见地面的砖缝间涌出了无数漆黑的虫。那些虫爬得极快,转眼就攀上他的腿。密密麻麻的刺痛传来,甚而往他的骨头里钻去。不过须臾,他的右小腿就被那些虫子啃食得干净,仅留下血淋淋的枯骨。他用鬼气震掉那些虫子,忍着骨头被啃咬的剧痛,抬起那双与沈见越别无二致的眼睛,看着他道:“不顾你自己的性命也罢,你那兄长的眼睛也不要了吗?”沈见越闻言,有片刻恍惚。眼睛……他看着身前青年的双眸。那是沈衔玉的眼睛。沈衔玉刚出生时,因有阴气蓄积在眼中,时常被鬼物缠身。后来为防邪气入体,长老取下他的眼睛,代为保管。直到他俩入凡界修炼时,他才又将双眸还给沈衔玉,嘱咐他待修炼得道了,再治疗双眼。但尚未等到那时候,沈府就已出了变故。他刚化身成鬼时,还会拖着副血淋淋的骨头等沈衔玉回来。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或是当日在庙里那恶狐死前给他下的恶咒起了作用,他渐渐蕴生出一颗疑心。他开始猜忌、怀疑遇见的每一个人,而那疑心也逐步凝聚成人形。最初仅是团朦胧的青雾。像是附身的鬼一样,不论沈见越走到哪处,它都会如影随形。在他的耳畔低声念着,提醒他不该相信任何人,警告他不论谁都有可能伤害他。渐渐地,它长出了四肢。苍白的脖颈上开始有经脉跳动,如月晖一般的银发从它的头顶披散而下。他有了人形。只是少了张脸。那张脸上一片平滑,没有五官,仅戴着副鬼气凝成的青面面具。他仍旧每日跟在沈见越身后,怀疑着他周身的每一个人。等到沈衔玉再回来时,那颗疑心已经彻底化作人形。除了没有五官的脸,他看起来与这对孪生兄弟几乎毫无区别。而沈见越也早已消耗掉最后一点信任,再见到沈衔玉时,仅剩恶语相向。他冷视着这位自小相伴长大的兄长,面对他的关切,始终未曾靠近过一步。最终两人不欢而散。但在分别的第二日,那疑心鬼的脸上长出了一双眼睛。清透、明净,与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些郁沉。他知晓那是沈衔玉的眼睛,也清楚概是兄长所为。他想过将这双眼睛剖下来还他,却没能成功。直到今日。不过仅仅怔了一瞬,沈见越便又拎起剑。他道:“可仙师不喜,便不愿顾及其他。”“沈见越,”意识到他杀意已决,那疑心鬼眼神更冷,“若有一日心生悔意,最好别忘了今天。”话落,他抬手在半空一划。空中顿时裂开条黢黑的缝隙,在那群虫子扑涌而上前,他及时钻进了那条窄缝。沈见越脸色微变,也紧随而上,与他一道离开画境。画境之外,是空空荡荡的房间。这会儿已到了白天,房门略微敞开一条缝,隐能窥见门外的天光。疑心鬼跃出画境后,径直朝门外逃去。如今他已修炼出鬼核,自然不用再拘于一处。只要能逃出这虚妄境——眼见着便要打开那扇门,可他忽觉身后有阴气随上。他回身看去,却见沈见越竟也离开了画境,举剑朝他劈砍而来。他用鬼气凝出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及时挡开那剑,并道:“你已不信我,便也无需我再多言。我不杀她,再无威胁,你又何故拦我生路?”“不……不是这样。”沈见越凭空抽出一条骨鞭样式的长剑,阴沉沉盯着他,“眼下你便是最大的危险。”末字落下,他提剑而上。见说不通,那疑心鬼也将鬼气凝聚成剑形,横剑作挡。“铮——!”两剑相撞,四荡的气流化作阴风,扫向整片画境。想着池白榆还在画中,沈见越索性速战速决。他提剑劈砍,另一手则掐着诀法。地面登时长出无数森白的骨鞭,一部分缠上那疑心鬼的腿,更多则如利刺般扎向他。他耗费了不少气力才挡下沈见越的一剑,方才又伤了条腿,眼下根本没法躲开那些骨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