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赌。柏遗眼中渐渐清晰,他首先看向殷姝,她站的位置恰好挡住月色, 徒留一地孤影。而他恰好被困在影中, 不知流了多少血,此刻他已然感觉不到痛意,只觉彻骨冷。他费力想去看清殷姝的双眸, 可身处阴影如何看得清向光之人。突然觉得浑身力劲仿佛随着血液的淌开而卸去,即使他看不见, 却也猜得出。逃避、敬仰、犹疑以及,惧怕。不光是她,每一个看见他真实面目的人都是如此。好无趣啊。他忽的不想挣扎了, 手一松, 直直任身陷入雪地。心中翻腾着杀意与恶欲屡屡冲刷理智的礁石, 这次他却难以控制, 也或许是他不想。他放纵自己往深渊坠, 任凭诸多心中鬼影纷纷扑上来。苍穹悬月暗淡, 一如许多年前。“小学而大遗, 未见其明也。为你取名遗,便是告诫你,你天生异禀,切不可为旁物耽搁。”“始记,比肩古来圣贤是你一生的仰信。”柏父去世前便如此告知于他,用枯瘦如枝的手紧紧抓住六岁幼子的肩膀,力气之大到无法反抗。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窟窿死死盯紧幼子,一遍一遍如此重复,显得越发偏执可怖。在如此重复中将压抑心头所有情绪爆发出,内心所有的不甘遗憾恨意痛苦一一加诸在幼子身上。毕竟眼前这小儿他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他自觉一生奇才却不得重用,自诩清流的同僚靠着攀附世家豪族节节高升,自己却被贬此蛮荒之地。就在他认为天不容他时,眼前小儿降生,他比自己更加有慧根。那夜,柏父一生志向皆系于幼子身。………柏遗还记得柏父死前的目光,回光返照时烈如焰火,随即渐渐暗淡,直直星火全无。他内心毫无波动,只转身打开门扉,坐在阶上望月。平日他只透过书屋小窗隐约窥见,此时才算第一次看得清楚。原来月亮如此清明。……第二日,柏母前来书房送饭,不知为何,她今日总是悬着心,许是几日前柏父来信应下她见阿遗一面,太过激动所致。想到柏遗,她忍不住苦笑。她忘不了柏父第一次见三岁的阿遗在她怀中背书时,一向冷淡至极,不问家事的他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阿遗。毅然决定将他带入书屋亲自教导,并言慈母多败儿,不许她探望。时隔三年之久,不知阿遗身量如何,自己给他带的新衣能否穿得。轻扣门扉,门中却迟迟无人作答,好在未合拢,她推开柴门。院中死寂,隐隐飘着一股腐臭味,她心中不安到达至极点。屋内似乎有所动静,她脚步慌乱,连忙冲进去,一瘦弱小儿靠在床榻旁,嘴中费力咀嚼着野草。正值盛夏,床榻上的人身已然多处腐烂,泛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表皮爬着不少蛆虫。而柏遗似乎未觉,依旧缓缓咬着手中从院子里拔来的杂草。柏母一瞬间跌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地顺着脸滑落至腿上,弓着身子不断呕吐。她的动作终于引起柏遗的关注,他慢慢转头,似是不太适应这个动作,他静静注视着地上的柏母,稍稍歪头笑起来。浑然不知,他如此神情吓的柏母连连后退。……柏母一介寡妇,只得托柏家族长替自己操办柏父丧事,柏父生前也算家族中有出息的,还曾做官。丧事一连办了五日,柏母在灵堂快哭得瞎了眼,旁人劝她保重身体,还有幼子可依靠。她却想到那日屋中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恍若死的人不是他亲生父亲,不由得打冷战。旁人却以为她累坏身子,心中对她也是怜惜,连忙推她去看看幼子顺便躺会儿。柏母半推半就走到柏遗住的屋,轻轻走至窗外。小小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温书,一眼晃过书卷便开始提笔默写。而后接着作画,笔力老练,几笔成画,不似六岁幼童。柏母嫁予读书人的柏父,自是识过字的,知晓柏遗此身天资过人。只是,柏父再也看不见了。屋内柏遗已然完成今日课业,正好奇地打量屋中摆设,这一切于他而言是新奇的。柏母将一切尽收眼底,暗暗宽慰自己阿遗不过是不通世事人情,日后好生教导便可。将柏父下葬后,柏母拒绝族长欲接柏遗去族学的要求,柏家族长自是觉得她不识抬举。柏母苦笑,看出族长脸上的不满,可是别无选择,当下最重要的莫过于纠正柏遗的性子。她始终记得柏父生前所言,慈母多败儿。因此她带柏遗去平常劳作的田上,烈日高悬,牲畜尚且热得郁郁不肯动,更别提人了,不过半刻柏遗露出的肌肤被晒得通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