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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阿宝最爱看他表演,还曾召见过他,当面赏了他一只银碗。现下“一身胆”也不知何处去了,正在荡水秋千的人不是他。阿宝托着腮出神,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忽闻耳畔有人问:“为何不开心?”阿宝扯唇一笑,心说你又知道了?故意嘴硬道:“你哪只眼瞧出我不开心了?”梁元敬原本正执笔作画,此时停下来,认真地打量她一眼,问道:“水戏不精彩么?”“就那样罢,不如当年。”阿宝跷着腿点评。梁元敬便点点头,继续作他的画去了。阿宝不再看水戏了,而是盯着他的侧脸发呆,心道水戏还没梁元敬好看。这念头甫一出来,阿宝就把自己逗笑了,因为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梁元敬荡水秋千的样子,他这样单薄的身板,恐怕会在秋风中瑟瑟颤抖罢。但倘若当年,真的是他表演的水秋千,就算他技艺不佳,阿宝觉得,自己恐怕还是会赏他银碗的,说不定还多赏几个,看在他这张脸的面子上。想着梁元敬两手捧过银碗,跪伏在地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样子,阿宝越想越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什么?”梁元敬移来视线。“关你什么事。”阿宝心想你真是管得太多了,我不开心你要问,笑了你也要问,再说你不用作画的么,别人都画完一半了,你才刚刚起了个头。然而人一笑起来,就如被挠了痒痒一样,竟停不下来。阿宝越笑越开怀,反正除了梁元敬也没人听得见她,最后竟笑得从圆凳上摔了下来,一屁股栽在地上,然后又被自己逗乐,笑得愈发大声,惹得梁元敬画也不作了,频频朝她望过来,一脸莫名其妙。阿宝捧着笑痛的肚子,心道疯了疯了,自己真跟个失心疯没什么两样。但其实今日,她原本还是有点难过的,尤其是在看了薛蘅有多么受东京城居民欢迎的时候。可梁元敬彻底扭转了她的坏心情,但仔细一想,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问了她一句,“是不是不开心了”。这样的话,使阿宝心底觉得很熨帖,让她知道,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喜欢她,但至少还有一人,是会关心她心情好坏的。这人便是梁元敬,她曾经最讨厌最痛恨的人。命运真是如此的神奇,她阿宝变成孤魂野鬼后,偏偏哪里也不去,就待在了梁元敬身边,这也许就是天意罢。阿宝忽然对一个问题产生了好奇,蹭到梁元敬旁边,喊他:“哎,梁元敬。”“嗯?”他微微侧头,眼神专注且温和。“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和薛蘅,你觉得谁更好看?”阿宝期待地问。“……”梁元敬嘴唇动了动,正待开口,阿宝却突然感到害怕了。万一答案不是她期望的那个怎么办?那她恐怕会大为光火的,可为了这等小事大发脾气,又有点尴尬。啊啊啊,自己真不该问出这个问题!“你别说!”阿宝抢在梁元敬出声前率先阻止道,“你什么也别说!”梁元敬面带犹豫:“其实……”“我不听!”阿宝掩着耳朵迅速后退,“我不听!哇哇哇哇!我什么也听不见!”梁元敬:“…………”“阿宝……”“你别跟我说话了!”阿宝说,“该有人觉得你奇怪了!”侍立在梁元敬身后的小黄门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必正一头雾水。事实上,梁元敬因时常跟阿宝说话,在外人看上去就像在自言自语,再加上他总是默默望着一个方向出神,这种反常的举止已经招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就连家里的余老最近都发现公子的奇怪之处了。阿宝不希望他变成众人眼里的疯子,便飘去了彩棚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其余五人的画都已作的差不多,只剩下最后的细化,阿宝反正也品鉴不出画的好坏,便都凑过去瞧了瞧。瞧来瞧去,最后还是觉得梁元敬画的最好。且阿宝发现,他作画与旁人不同。因熟宣或熟绢不易改动,所以时人作画,一般使用炭笔起稿,再勾勒轮廓,逐步填彩。一幅完整的工笔画要经过平涂、统染、分染、提染、罩染等多道繁复工序才可成图,画出的图注重以形写实,色彩富丽,笔法巧密精细。而梁元敬仿五代徐熙,不起草图,直接以没骨法,用色彩渲染出物象形态与神韵,不仅简化了作画工序,缩短作画时间,而且画出的图形神兼备,自成意趣。棚里的画学生们原本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六位画师身边,各自观摩学习,不时扭头与同窗交流心得,点评画技。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全部聚拢在了梁元敬的周围,导致画学正在内的其余五名画师形单影只,脸色纷纷难看到了极致。其中尤以那姓秦的画学正脸色最为难看,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阿宝心想,他这个上司,手底下有梁元敬这样惊才绝艳、耀眼又抢风头的下属,也不知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一炷香后,内侍省勾当翰林书画局进来征集六人画作。梁元敬恰好收完最后一笔,那一笔笔酣墨畅,淋漓尽致,简直将他平生画技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众画生看得目不转睛,额生瀑汗,不约而同齐声大喊:“好!”梁元敬搁笔,后退一步,面色淡然地站定,一派温雅谦和的君子之姿。“……”不知道别人如何,阿宝反正是看呆了。待勾当官取走六人画作之后,梁元敬连坐下来歇会儿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就被众画学生围住了讨教技艺。那剩余五名画师无人问津,越发地尴尬,只能各自借着品茶加以遮掩。忽听画学生中有一人惊叹:“此真乃神技也!”这未免就吹捧的过头了。此话刚一落地,角落里便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名同样是画院待诏的人不以为然道:“什么神技?不过区区一炫技之徒耳。”五人中,由这人出头是很有讲究的。首先,他是待诏,与梁元敬是平级,若此话由艺学乃至翰林供奉说出,未免有以下犯上之嫌。但若由上司画学生说出,又有嫉贤妒能、不容下僚的嫌疑,很毁他官声,所以由这名待诏来发声是很合适的。他是画院官僚,众画学生不敢直言反驳,但也有人用蚊呐般的声音哼哼道:“炫技之徒至少有技可炫,不是么?”“是!说的太是了!”阿宝大声附和此人,只可惜她说的再大声,除了梁元敬也无人听见。她忍不住问梁元敬:“你就不驳一驳他们么?他们现在可是在说你沽名钓誉,画技拙劣!”梁元敬捧着茶,微微一笑道:“不必,我画技如何,心中自有分辨,与旁人如何看我无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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