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成分的保健品,全是英文法文的药瓶。房子本来只有卜愿一个人住,好几间屋子原本被他和妈妈帮着重新装修过,功能区分清晰,最后全都变成了储藏室。一间一间塞满不算完,还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个小棚子,看上什么都继续往里塞。蒋麓等苏沉哭完了,给他拿纸巾擦脸,然后找来藤条大筐,想把这些乱糟糟的房间重新梳理分类。筐用完了,开始用纸箱。纸箱用完了,继续用打包盒。光是泡菜都搬出来两三缸,里头还有为了过年新腌的白萝卜。直到清理完铁皮棚子里的大小杂物,拐进第一个房间里,苏沉找出来一大盒玉米。二三十根纯黑的玉米码得整整齐齐,放在靠阴凉快的地方存放着,里面还放了一张亲手写的纸条。字迹有点老顽童的朴拙,笔画潦草。「这箱给麓麓的。多吃玉米,有营养。」蒋麓接过纸条,看完之后一言不发地拿了几根,即刻去厨房蒸了。滚烫的玉米颗粒饱满又均匀,咬下去汁水充盈,很甜。少年孤零零坐在大院子的石阶前,双手握着黑玉米时终于落了眼泪。他努力把玉米吃下去,每咬一口都越发眼泪决堤。没吃几口,哭得止不住了,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到发抖。最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了。真的不在了。第76章主心骨走得太突然。原先一切都运行得有条不紊, 还剩半个月的戏拍完就可以休息,现在一切乱了套。这种时候,往往内部还没有定下该怎么做, 外面已经流言四起。「好像最大的一笔投资是卜老爷子拉来的, 他不在, 整个剧资金链要断啊!!」「对对,我亲戚是剧组里的, 不光说要换投资方,金主变了,主演也要换了……消息保真。」「是苏沉蒋麓全都换了?还是男的女的统统换掉?」「才不是, 你们都听谁说的,据说这是最后一部了,你们可珍惜着看吧!剧组要解散了!」总制片人姜玄素日里神隐不见, 此刻才终于出来, 三言两语主持了大局。多方稳住之后,由几个副导演按着嘱咐把最后几集拍完,先把这一部剧理顺拍完, 别的按下不表。可接下来的每一日,对所有人都极其难熬。接下来的主导演是谁?接下来哪些要变, 哪些不变, 代价又是什么?卜愿大概是有预感, 早在半年前就在留后手。他写了手记, 在后几部剧本还未写全的情况下写了拍摄参考,把自己常用的习惯技巧一并写进去,供人调取。又与几个重量级的老演员私下见晤, 一面稳住他们, 求得长久续演的允诺, 也拜托他们,一旦有了意外,烦请十分照顾。最后写了长长两封书信,交给蒋麓和苏沉的父母代管,托着在成年那日再亲手交给他们。有着这些重病时的牵挂考量,剧组才不至于一伤即溃。蒋麓要回去拍戏,苏沉也一同过去,两人渐渐听了些风声。要换导演了。蒋麓一度问过蒋从水,她是否听过舅舅的叮嘱,今后自己能不能帮到忙。“还不至于让十七岁的小孩来扛鼎。”女人还在收拾哥哥的遗物,淡漠道:“你不要急,听我说。”“你哪怕跟着你舅舅学过了,认识过了,到底没有当过导演。”“拍戏是一回事,人情往来是另一回事。”她合上相册,按住鼻梁终于显了几分疲倦。“你才十七岁,不要趟这滩浑水。”盛名在前,狼藉在后。《重光夜》前四部拍得极好。原先传消息要小说影视化,很多人还怕拍砸了。是卜愿缕清纷乱的剧情,调整好前后节奏,长处放大短处收敛,如放大镜般把情节里的光亮都绽放出来。卜愿倏然离世,再接下这剧和剧组的,一来未必和老演员们熟悉了解,二来拍好了是本份,拍砸了是天大的错处。一有不慎,简直是自毁前程。蒋麓每次去拍戏,都竖着耳朵听,想法子套话。铃姐也压不住心事,知道什么都细碎地透给他听。“姜总去找过人。”蒋麓又说给苏沉听:“他问过葛导演他们,哪个副导演有这个想法,可以在拍这段后续的时候试试。”“那有没有人接下?”“没有。”蒋麓按捺着想替舅舅担住这一切的冲动,抱着枕头轻声道:“葛导演说,总厨和小厨,有云泥之别。”“小厨有的会做糕点,有的会做凉菜。总厨却要能看管台前幕后,流水连台,还要能看顾数十桌的宴席。”那些个副导演……哪怕有心出头,跟了舅舅这么多年,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两人正小声说着话,门外突然有匆匆脚步声。转眼潮哥冲过来,顾不上喘气,推了门反身锁紧。“江隼——江隼要来了。”蒋麓神色一变,苏沉随之抬头。“谁?”江隼,江导演。影视里古典美学的奠基者,在电影界一向颇有名气。他拍过《永宫辞》、《云花一盏》,还拿过好些个奖。“是姜总叫我来秘密知会你们的,”助理潮哥一路跑过来,电梯都没有等,此刻呼吸起伏剧烈:“他是老导演的故交,虽然是拍电影的,这次也是看最后十几天要有人帮忙掌舵,过来帮忙。”“那之后呢?”苏沉着急道:“第四部由他收尾,第五六部也是他吗?”“不,”潮哥忧心忡忡地摇头:“接下来还有五部戏,搞不好要不停地换导演,一个不中再换一个。”蒋麓原本还在喝水,闻声重重把茶杯放下来。他们余哀未退,其实还根本没有从至亲消失的痛苦里缓过来。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重光夜》像是风暴里船舵失控的船,谁都无法预知,此刻是巅峰的开始,还是巅峰的结束。“我不能不管。”蒋麓按着杯沿,指缘用力到发白:“要我看着这个剧组一步一步垮掉,是要我的命。”潮哥想说句什么安慰他们,再看向苏沉时没了话。苏沉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出去。他突然很想逃离这里。不,是逃到一个卜爷爷还在的世界。逃到他最信赖的老师,他深爱的剧组,还有重光夜全都平安无忧的那个时间。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去见谁,做什么。满腹愁绪纠结都无处可解,压抑地让人鼻尖发酸。苏沉出去的时候太快,连鞋子都没有穿,光着脚一个劲地向楼上跑,也不知道自己该见谁。他不想再哭了,宁可自己更强硬一点,再成熟一点,能替所有人分担这一切。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他。按着他的肩,逼他停下来。苏沉满目仓皇地抬头,听见熟悉的冷静声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