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今夜朕恐怕要忙到很晚。你安心在这里休息,待天亮之时,朕会让苏培盛将你送回承乾宫去。”他不放心,又追问一句,“在承乾宫中居住可还习惯?”婉襄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要他自己想起来,“也是,你还没有在承乾宫中过度过夜晚。”她略略点头,他便似下了决心一般松开手,再次用锦被将婉襄裹好,“朕要回正殿去了,你早些休息。”“万岁爷!”雍正已转过身去,婉襄却忽而下定了决定,“嫔妾能同您一起去正殿么?嫔妾并不敢干预政事,只是……”她甚至不敢说她要去陪伴他,也许本质是她希望他能陪伴她。宫闱之中的生活始终不能令一个现代人如意,但爱意相通。雍正回头望了她一眼,脸上的郑重旋即瓦解为笑意。他自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婉襄的衣服,坐在床榻边缘看着她穿好,又将殿中自己的白狐皮取下,将婉襄牢牢包裹。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婉襄的手。推开后殿的殿门,迎面便是紫禁城冬日的漫天风雪,很奇怪地,那一天婉襄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第26章 侍寝子时已过, 正殿之中很安静。宫人与内侍如同泥胎木偶一般立在大殿两侧,婉襄随着皇帝迈进殿中,一眼望见时吓了一跳。雍正亦有所觉, 很快挥手令他们全都退下了。宫人们鱼贯出去, 也是无声无息的。殿外寒冷,殿内又温暖, 冷热交接之时,雍正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婉襄不免关切,“万岁爷又觉得不舒服了么?嫔妾让人给您沏一盏来。”白狐狸的手要从自己手心脱出,雍正越加握紧了一分, “只是有些鼻塞滞涩,闻一闻鼻烟膏的味道便好了。”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至御座处方才放开,随手拿起一只鼻烟壶, 自里面往虎口处倾倒出了一些鼻烟粉, 约莫绿豆大小, 放在鼻尖嗅了嗅。“朕觉得舒服多了。”他这般说着,又将自己的手伸至婉襄鼻尖,使她也闻了闻。原来雍正身上的那种香气, 都是来自于这个鼻烟壶。婉襄赞了一句,“果然提神醒脑,沁人心脾。”雍正是很喜欢把玩鼻烟壶的, 他有许多珍藏。《活计档》中也有许多他发上谕让内务府工匠制作鼻烟壶的记录。说话之间雍正在御座上坐下来, 已翻开了一本奏折。“里面主要是烟草,西洋人称之为‘淡巴菰’, 再佐以其他香料。朕到底也只是凡夫俗子, 夜深之时难免困倦, 除却浓茶,便是此物提神。”他随手将那个鼻烟壶递给了她,“你便不要闻了,若觉得困倦了,朕让人送你回去。”这只鼻烟壶物如其名,两面都是红底梅花纹,壶底与壶口则绘以蓝色珐琅区分界限。壶盖是铜质的,也精心錾了的花纹,十分精巧。婉襄把玩着这只画珐琅紫地梅花纹鼻烟壶,将它的信息收录到了系统里。听着雍正的话,婉襄不免又分了心,“万岁爷办事自朝至夜,刻无停息,需辅以茶、香以提神,不顺天时,有伤龙体。”“虽有万机,亦当稍为静养……”雍正并没有望向她,只是忽而又抓住了她的手,“若是再说下去,便又要跪了。”即便是关心他身体,涉及政事,便也是僭越。“养身之道,无关动静,若当真能养,醉心政事也不会有什么损耗;如若不能,即便静养亦无益处,最重要的是合适。”他仍旧沉心于他的政事,同婉襄说的不过是闲闲一句话,落笔却已数言。待批完了这本奏折,他终于抬起头望了婉襄一眼,“朕的生活其实是十分枯燥的,仍旧愿意陪着朕么?”他似是在问今夜,抑或是问往后数年。婉襄低下头去福了一福,笑意如夏夜莲叶之下初生娇羞的荷,“不知万岁爷能否赏赐嫔妾一本书,聊以打发时间。”雍正重新唤进了人来,令他们在御座之下另设了一席,同他彼此相对。又进一盏安神茶,数品茶点,并一本蓝色封皮的《悦心集》。婉襄拿起了这本书。雍正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说话的时候像只开屏的公孔雀,“是朕自己编撰的。”志得意满,却并不让人讨厌。婉襄低头偷笑,翻开了它。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悦心集》成书很早,九龙夺嫡时期雍正用这本书表明了自己淡泊名利的心志,成功瞒过了康熙和其他有心于储位的诸皇子。不过,不知为什么,这本书到正式刊印发行的时候已经是雍正十二年了,她手中的这本或许还是孤本。只可惜书籍保存不易,扫描更麻烦,在雍正眼皮子底下,她今夜应当是没法完成的了。不若于灯下随心品鉴其中文章。卷一除却名士寄情山水,隐逸逍遥之言,亦多有道家、释者所作之偈语、诗词。虽只是抄录,并非自己写就,亦的确可以从中窥见心性与志趣。说雍正纯然是为了在储位之争隐藏自己而学佛修道并不公平,她记得从前读史料,还记得读到过雍正为免宗风颓落而亲自参与佛教斗争之事。真是……想到此节,婉襄又随手拈起一块糕点,微微抬起头,想要望一望这位“伟大”的,领导宗教斗争的中国帝王,便发觉原来他也正望着自己。居于高处,却并不临下。他放下了手中的机械钟表,“丑正了,朕已将奏折尽数批阅完毕,你想再看会儿书,还是同朕一起去内殿休息?”婉襄的思绪一下子从书中的内容抽离出来,僵硬了一瞬。她回想起来,今夜本应当是她在这个朝代的新婚之夜。她有些别扭地从玫瑰椅上站了起来,像一只偷食的猫儿一般将手中的糕点不动声色地放回矾红彩碟中。她习惯看书的时候吃一点东西,碟中的缠枝灵芝纹不再为糕点所遮掩,令她面上一红。“万岁爷寅正时便要上朝,还是早些休息为好。”丑正到寅正,不过只有三个小时了。他今夜休息的时间比他平日还要少。于是他就从御座之上走下来,重新为她披上了那件白狐披风,拉着她的手脚步从容地重新往内殿的方向走去。大雪早已经停下来了,后殿之中每一支寻常红烛都是为短暂的今夜而燃烧的。那两张皮毛交叠在一起,而他在她眼睛里俯下身来,两个人的心跳剧烈地重叠在一起,仿佛有无数人。红绡帐中昏暗,明亮的唯有他的眼睛,浩渺如宇宙,自我在其中不过是渺小的一个点。“婉襄。”他声音中犹带风雪痕迹,不似初见时沉稳,又染了情/欲,涂在她心间似蜜糖甜,叫她什么都顾不得。而他人在这里,名字却遥不可及。她不愿再唤他“万岁爷”,因人人皆如此。亦不认他做夫郎,她想忘却六宫中有人翘首以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