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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仍旧没有退下去, 在拿起那碗药汁之前,雍正又问,“还有什么事?”台阶下的苏培盛便不着痕迹地望了一旁的婉襄一眼, “齐妃娘娘炖了一盏川贝雪梨汤送来, 不知万岁爷您……”“齐妃?她许久不做这般贤惠人了。”雍正的态度之中略有些轻蔑,他端起药碗, 将其中的药汁一饮而尽了。“朕此时倒并不想喝, 分赏值夜的宫人吧。”苏培盛低头, “是。”而后望着小宫女重又将空空如也的药碗收走,转身欲走,却又被雍正唤住。“往后若刘答应在养心殿中侍奉,便不必此时送药来,朕睡前再喝。”君王之名,苏培盛不敢违抗,亦不敢多问什么。又行了一礼,便再一次掩上了养心殿的殿门,整座殿宇重又安静下来。“真是苦。”周遭无人,只得婉襄一个,她听见他轻轻地抱怨了一声。她望见案几之上暖砚之中的墨汁将要干涸,便拿起一旁的砚滴,重又往里面添了些水,细细地研磨起来。“待到春暖花开时节,四哥的病便会尽好了。”他原本用的是一只掐丝珐琅夔龙纹暖砚盒,今日已经赐给了她,如今用的是一只碧海腾蛟铜暖砚,当是明代之物。只有亲近之人,才会不避讳地将自己常用的东西当作礼物赠送。而雍正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她磨墨之时露出的一截莹白手腕之上。“朕也总算是明白,为何小顺子总是如此了。他们师徒二人原是一样的。”是指方才与昨夜之事……雍正原本靠在椅背上,见墨色已成,便立起身体,蘸了墨汁,先在素纸上试了一笔。墨色不浓不淡,已经很适宜。婉襄停了手。“嫔妾继续去看书了。”雍正仍旧批阅奏章,婉襄回到了属于她的小机之后。心潮曾经那样澎湃过,连原本看到哪里都已经不记得,索性随意翻开,是元真的《垂训诗》。其中有一句:“闲中检点平生事,静坐思量日所为”,倒正合“朝乾夕惕”之中的“夕惕”二字。“方才不过看到王无功的《答冯子华》书,此刻怎么就看到这里了?可见你看书并不用心。”雍正的声音骤然响起来,婉襄的思绪又被打断了。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四哥不说自己打断了嫔妾的思路,倒怪嫔妾不好好看书。”不过他一面理奏章,一面还能清楚地知道、记得她的书看到了哪里,实在古来勤政之帝王,都不是平凡人。婉襄正这样想着,雍正笑起来,像是巴不得她这样顶他一句,“如今都敢反驳朕的话了。”婉襄知他不会怪罪,便也低头忍笑,重新翻到了卷一的《答冯子华书》。内容历历皆有印象,她果然是读到了这里。正想继续看下去,雍正又开了口,“朕想让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婉襄,你不若在下首锔瓷吧。”雍正此言出乎婉襄意料,不过比起看书,她也的确更喜欢修补瓷器,那是流淌在她血液里的东西。于是她抬起头,“可是锔瓷有声,不会吵扰四哥批阅奏章么?”“朕身边何时安静过?午后朕见朝臣,动气之时摔了一只杯子,便补它吧。”这并不是对婉襄的嗔怪,而是连雍正自己也无法反抗的现实。天下万民的声音都在他脑海之中,陈情、争吵、感念、愧疚、愉悦……这是他的责任。相形之下,环境之中的一点声音,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他想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四哥先别忙着派活,白日里嫔妾本也在修补瓷器。恐怕要麻烦顺公公往镜春斋走一趟,将工具也取过来。”雍正眼中的笑意又染上了狡黠,“取修补之物过来是应当的,工具倒可以不必。朕令内务府的人为你新制来一套锔瓷工具,你试一试是否合适。”“原来四哥答允嫔妾在养心殿中锔瓷是假,要同嫔妾炫耀内务府工匠之能才是真。”可惜她不能完全答应他,“旁的工具定然趁手,只是一样,嫔妾还是须得用自己的金刚钻才行。”锔瓷工具之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金刚钻。而这样东西,通常也是由匠人亲手打磨的。才能知道它的脾性,才能知道它的锋利。匠人与工具彼此属于。“俗语有云:‘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也好。”雍正手中的笔在白玉荷叶式笔掭之上逗留了片刻,唤进了小顺子,使他遵照吩咐去取婉襄所需的东西。小顺子离去之后不久,苏培盛也就捧进了一个剔红荷叶纹方盒,得雍正允准之后直接奉予了婉襄。里面装着的就是他令内务府新造的锔瓷工具,剪刀、尖嘴钳、锉刀、錾刀……所有的工具都很精致,略宽一些的地方都雕琢了精致的菡萏纹。婉襄一见即喜,抬头望向雍正时他也一如既往望着她。今夜没有月光,他眼中光芒是人间烟火之中生出来的纯然欢喜。不是一个君王满足于他居高临下的赏赐,他没有将她看作卑弱之人。小顺子很快捧进了那尊德化窑观音像的碎片,婉襄重又低下头去,想再在其中找到她白日忙碌过的痕迹与思绪。注意力都在瓷片之上,她的心很快安静下来,静夜里能够听见雍正朱笔落在纸上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婉襄竟觉得同雍正相处,比白日里和那些妃子在一起更好。这想法令她吓了一跳,差点为瓷片割伤了手指。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他有所察觉,也回望她一眼,而后重又投入到了奏章的批阅之中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终于把所有的瓷片都在理论上拼接在了一起,雍正才停了笔。“这尊观音像,似乎有些眼熟。”婉襄点头,“是宁嫔的东西,她听闻嫔妾会锔瓷技艺,因此请嫔妾帮忙。”“她倒是会用人。”这句话听不出喜怒,再开口,便略含了些怅惘,“她的身子太弱了,即便求助于鬼神,到底也是无用的。”雍正登极之前推崇佛法,上位十年之间,却闭口不提佛事。这是为了巩固他的政权,但于后宫事上,他原来也是不相信的么?他很快收敛起了他对旁人的怜惜,“熹妃今日过来,其实还同朕说了一件事。”婉襄望向他的方向,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四阿哥福晋富察氏,入冬之后便得了风寒之症,因有娠不敢随意用药,至今未曾痊愈。熹妃一面要忙于六宫之事,一面又要照管福晋,实在有些分身乏术。”“因此,她希望朕能再指一位妃嫔替她打点年节下的一些杂事。”皇后久病,是早不管事的了。而如今后宫中的主位嫔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熹妃要找一个人帮忙,应当还是很容易的。“齐妃不堪大用,若叫她沾上这权利,拿着鸡毛当令箭,反而叫熹妃头疼;懋嫔久病,且又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提;宁嫔病弱,全无一点好转的迹象……”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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