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件事呀?万岁爷下了册封贵妃的旨意了么,我怎么没听说?”她们并没有发觉站在树荫里的婉襄和桃叶,不要命似的继续说下去。“圣旨?倒好像的确没有听说,不过牡丹台的宫人都是这样传说的。还哪件事?哎呀,就是不成贵妃就成太后的那件事呗。”另一个惊诧起来,粉面涨红,“你说什么呢,这是要掉脑袋的……”渐行渐远。柳荫湖畔再无人经过,桃叶握住了婉襄的手。“前面有一片假山时,此时只怕还阴凉些。姐姐今日好不容易从桃花坞中走出来,总要多听一听如今圆明园中的宫人是怎样说的。”身后是一片半枯未枯的荷,婉襄回过头去,发觉自己的倒影落于水中,竟纤瘦地一如沿岸的柳树。“越发与常年病弱的敦肃皇贵妃娘娘相似了……”宁嫔的声音回响起来,婉襄为这倒影所惊,一下子慌乱了心神,任由桃叶牵引着她,朝着山石的方向走去。脚踏在落叶之上,腐朽的气息接踵而来,有小虫自一旁的草堆之中跳出来,掠过了婉襄的脚背,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眼前是一片连绵的太湖石,中间有无数大小错落的山洞。这样的地方最多是非,她已经看见了夏日宫女衣装碧绿色的裙摆,不想走进去了。“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是会遇见蛇的,桃叶,我们回到桃花坞去吧。”“遇见蛇便抓住它,或者赶走它。”桃叶显然也看见了,用力地抓住了婉襄的手,放轻了脚步,继续往里走。她们最后就停留在距离那两个宫女不远的地方。“……怡亲王骤然薨逝,实在是令万岁爷伤透了心。这回只怕是真不成了,怡亲王薨逝那一日,他便召了内务府那位年大人,令他找出了几件他的旧物。”“还嘱咐说……嘱咐说这些东西是要在他万年之后安放在梓宫里的。”另一道声音传来,“不止是初四日,十日之后又降谕旨,要将一只金托碟白玉杯以及一份黄地珐琅杯盘收贮在自鸣钟内,存为万万年之后随往万年吉地祭祀之用。”这两个宫女的声音不似方才柳荫堤上的兴奋,话语之中满是遗憾,还有隐秘的恐惧。尽管康熙之崩在并不遥远的九年之前,那时宫中绿蛾红妆者,并非是她们。“万岁爷素来是个极仔细的人,连这样的事也都要一一指定好。万岁爷也真是个伟人,能这般平静地面对生死之事。”“可惜天不假年,竟要早早地收我大清如此英主……”假山之上覆盖藤蔓,上面还带着午后暴雨时落下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婉襄身上,尽数冰凉。她没法继续听下去,寒意一阵阵地袭来,努力地压制着自己才没有能够咳嗽起来。桃叶跟在她身后步出山洞,“这并非是我刻意安排姐姐听的,实际上满园之中各处的宫人都在议论这些事。”“我并不觉得如今这位是什么英主,爱新觉罗家的人每一个在我眼中都不过是渣滓。”“万岁爷他就快要驾崩了,我只是想要问问姐姐,仍旧觉得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吗?”桃叶是个从一而终的女孩子,她的倔强是天真的,是一往无前的。到了此刻,她也并不如其他的宫女一般担忧自己的前程出路,她只不过是想要婉襄认错。可明明是桃叶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婉襄不想回应她什么,她要回到桃花坞去,或者……她刚刚借助那些太湖石的力气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柳堤之上是一群肃静的宫人。他们手中捧着各种祭器,银蜡台、黄签盘、剪烛罐、锡座壶、柿子壶、莲子壶……婉襄有些木然地辨认着这些东西,直到最后一个捧着天蓝釉香炉的小太监经过她,她不自觉地缀在队伍末尾,跟了上去。她跟着他们一路往西北方向走,桃叶又跟在她身后。她跟着他们一直进了佛楼,终于有人发现了她,捧着祭器不恭敬地窃窃私语。这些祭器并不是为帝王崩逝而准备的。婉襄于是松一口气,越过他们,走到队伍最前,抬起头见金身完美的漫天神佛,忽而又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迫。那些神佛都不说话,最中间的释伽牟尼似乎洞悉一切,拈花微笑。婉襄望着他慈悲的脸,试探性地问他:“你知道我的来处吗?”神佛没有回答,微笑的弧度都不曾改变分毫。婉襄一下子就确定了,他们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来处,亦不知她的去处,什么如露如电,梦幻泡影,世人为何敬仰他们?婉襄莫名其妙地恼怒起来,她跌跌撞撞地从蒲团上爬起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朝着大殿外面走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四野茫茫,在她眼中尽是荒野。她不知道她又开始发起了高烧,在她决定好方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体一软,又是桃叶拽住了她。“姐姐……姐姐你要去哪……姐姐你跟我回去,回去吃药,快跟我回去……”可这一次桃叶没法将婉襄从地面上完全地拽起来,她还是一点一点地摔到了地上。地面上有来不及蒸发去的积水,婉襄的身影倒映其上,她伸出手,和倒影中她的手完全重叠,却什么也感受不到。这张脸是她,又不是她。婉襄更用力地去按压着水里的那个倒影,可是她不动,她便不动。她忽而明白了,越过界限的,只是她对雍正的爱意。她希望他是个完美的人。“贵人主子!贵人主子您怎么在这里!桃叶,还不快将贵人主子搀扶起来!”桃叶冷眼望着小顺子,反而越加松开了手。婉襄没有抬起头,她此刻万念俱灰,并不在乎小顺子带给她的会是什么样的消息。又开始下雨了,小顺子在她面前蹲下来,把手中的剔红荷花纹圆盒递给她。“这是万岁爷吩咐奴才送来给贵人主子您的,无论如何,求您打开看看吧。”第75章 交代婉襄跪在勤政亲贤殿, 雍正的床榻之前。夜晚很安静,夏夜里的虫声蛙鸣都被隔绝在雕栏画栋之外,入目皆明黄色, 也同那一片白茫茫大地无干。到这样的时候了, 他和她之间仍然隔着一重一重的帷幔,朦胧到只能看见彼此的身形。轻纱上更有烛光, 将他们各自的边界都模糊。先开口的人是雍正,“十三弟生前已经为朕择定了陵址,此地位于易县永宁山下,山脉水法, 条理详明,乃诸吉咸备之地。”久不相见, 一开口便是万年之后的归处。“朕一生不甘居于人下,如若入葬东陵, 则势必要处处以皇考为先, 不能逾越皇考陵寝之制……”就算是皇帝, 很多话也不是能随心所欲地说出口的。她的心绪就像是夏夜骤雨的荷塘,为他的话语打击地一团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