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于嬷嬷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飞快地别过脸去,不想让她人生的最后看见的是自己这番模样。她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可靠的,一生都已经坚持到了这里,此刻也应该是一样的。望着于嬷嬷的背影,宋春眠艰难地伸出手,摸出了枕头下的一枚翡翠子孙万代簪,这是她刚刚入府的时候,他赏赐给她的东西。她是被人像一件物品一样赏赐给他的,他从没有爱过她,只是觉得她可怜。而后来她也带给他许多他无力改变的事,除却年少时不由自主的一点仰慕,她究竟也没爱过他。宋春眠觉得自己就像是春日风雨里无主的梨花,随意飘荡,而今她不想病死在这里,不想再服从命运的安排,至少也让她在生死大事上做一回主。她举起这翡翠簪,毫无留恋地落下手。长夜里忽而听见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宋春眠停下了手。为什么又要让她生出留恋来呢。一生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办法,他从来都是不容抗拒的。在宋春眠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她面前。室内仍旧一片沉默,她不知道他在等待些什么,是等着她开口行礼,还是……“春眠。”他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用的是旧时称谓。“王爷。”她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到此刻了,妾身竟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恨您了。”都瓦解在了那称呼里。他是不容抗拒的,她没有说错。他却回答她:“接着恨吧。”又顿了顿,“若这样能让你有信念活下去。”宋春眠闭上眼睛笑了笑,“王爷多虑了,您于妾身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干干净净的女儿家,入了这紫禁城,也成了害人性命的狠毒之人……妾身已经无所留恋了。”“春眠……”他是在忏悔么?到了将要分别的时刻,竟差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朕会将你与乌仁图,其其格合葬,你不会孤单的。朕与你都没得选,春眠,那时朕也不懂。这一句话其实就已经是彼此之间的一世,宋春眠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王爷……王爷……”她唤着的是从前雍亲王府中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子。“我昨夜又梦见女儿了,我总梦见其其格长大的样子……”雍正在她的床榻边沿坐下来,回忆起过往亦心如刀绞。所有的安慰都没有用处,他知道的,因为失去女儿他的心也在滴血。他一直都安静地等待着,等到她终于把心中的悲伤消耗干净。已经不会再产生了,蜡炬成灰,余下的都是旁观者的眼泪。宋春眠不再怕冷了,他们一同坐在院中,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在雍亲王府过了半生,搬到这朱红墙里真是不习惯。”红墙金瓦,看了八年,也还是不习惯。不喜欢。她没有靠在他肩上,就像那一日的马车里,两旁都有坚硬的东西强迫她不低下头。“王爷送给妾身的这支簪子,妾生想用来当作陪葬品。妾身还有一张有一张其其格长大的画像,也要用作陪葬。”那是她让画师根据其其格刚出生时的画像想象出来的,它也陪了她三、四年了,给了她莫大的慰藉。她说什么雍正都会点头,于是她又说:“对宁嫔好些吧。”没有缘由的。雍正的身体僵了僵,没有应承下来。他忽而明白了很多事,尽管也仍旧有很多事不明白。他也问她问题,“春眠,你为什么那么恨纳耶岱呢?从潜邸到入宫,你们分明都是很好的朋友。”他不会相信纳耶岱说的,是因为她不愿意到他面前为他的两女儿求封号。“妾身不恨她。”宋春眠下意识地这样回答,又很快改口,“这宫里谁不恨她呢?”他们都安静下来。“王爷和女儿都喜欢听妾身唱昆曲,妾身最后唱一次吧。”日出的时候,在感觉温暖的时候,宋春眠重又开了口。“无主春飘荡,风雨梨花摧晓妆……”作者有话说:第91章 偏离婉襄踏进勤政亲贤殿的时候, 雍正正和往常一样在批奏章。分明知道是她来了,却连头都没有抬,仍旧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密折之上。婉襄行过礼, 便自然而然地在一旁的长榻上坐下, 获萤为她奉上来的茶都已经换成桂圆红枣枸杞茶这样益气补身的,可惜她并不如何喜欢喝。浅尝过一口, 婉襄便直勾勾地望着雍正,期待着同他眼神相接的时候。然而她望了他半晌,他就像是全无知觉一般,一刻也没有如从前一般抬起头, 望着她笑一笑,或者是说些什么。已经有五日了。一连五日, 他待她都是这样冷淡的。婉襄轻叹了一口气,问他:“四哥不问问我过来勤政亲贤殿是做什么么?”他在这时也仍旧没有抬起头, 不过好歹回应了她的话, “朕近来很忙。”她以为他只会说到这里了, 片刻之后却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朕近来准备修改官员顶戴,又临近年底预备回宫,前朝杂事颇多, 因此很忙。”意思是,他并不是故意不理会她,故意不回到万字房中休息的。婉襄的心软下来, 把她的问题问完整, “我今日过来勤政亲贤殿找四哥,只是想问问, 宝华殿里那五千卷《白衣观音经》都念完了吗?”下一刻雍正便抬起了头, 无畏惧地同她对视着, “你方才说什么?”婉襄知道他是欢喜的,坚定地将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我想问问四哥,宝华殿里那五千卷《白衣观音经》都念完了吗?”《白衣观音经》是祝祷有孕的妇女顺利生产,胎儿平安的。她这样问他,他当然能够知道她的意思。雍正很快就笑起来,将她也纳入他眼中的星芒。“便是日日不眠不休,一日也念不完一千卷,婉襄,你也该给那些僧尼留一条活路。”婉襄很快就站起来,朝着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这几日四哥在勤政亲贤殿中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吃药?”他握着她的手,“从那一日起……朕都没有什么胃口。大病过一场的人,不敢再不好好吃药。那么你呢,婉襄?”她已经开始有妊娠反应了,但好像也就是那一日因为劳累而格外难受。“这几天都还好,按着刘太医的嘱咐适当地进补,睡也睡得很好。”“没良心……”他下意识地这样斥责她,末了又改口,“这样才好,女子有孕不易,朕也害怕你会太辛苦。”提及这件事,或者是念及婉襄那一日的表现,他的情绪还是淡下去。他不敢再追问什么了,尽管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