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实明白婉襄的意思,故意道:“是,万岁爷最愿意听贵人的话,不过小小一个宫女,还是犯了错的,自然由得您安排。”“奴才小时听人说,宁古塔苦寒,不若就将她送到哪里去。”她们一唱一和,已经快要走到门前了,身后的黑暗之中才传来晴蒲的声音。“贵人。”婉襄缓缓地回过头去。“若是奴才随您去见万岁爷,之后奴才仍然要到什么宁古塔之类的地方做苦役,那奴才宁肯此刻就死了,也不会背主。”一个疯子说的话不足以取信于人,而再多的药物也未必能使一个疯子清醒。晴蒲看明白了这一点。但婉襄看透的是另一点,任何人都会先为自己思考,而后再考虑别人。“什么时候能说,不是你说了算的,晴蒲。而是我。”还没有到时候。婉襄没有再同晴蒲解释什么,“你是种绿的继任者,你应该最清楚她的下场是什么。”“不过你放心,你知道的这些事于我有用,你的性命便也是,我会尽力护你周全的。”“在此之前,你就每天都好好地记着到那一日你应该说的话,这就足够了。”静室重新落了锁,留下晴蒲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桃实又低声嘱咐了那嬷嬷几句,而后朝着婉襄走过来。她正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夏日的天空,其实总是这样蓝的。万里无云,像是一块完整而无杂质的蓝宝石。低头时眼中都是雕栏画栋,但它们都太能藏污纳垢,看多了,心里也就不欢喜了。桃实陪着婉襄继续往前走,“贵人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晴蒲是在装傻了,怎么知道的呢?”月地云居在万字房西北,距离杏花村更远。结果分明是好的,晴蒲会是一枚十分有用的棋子,婉襄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惆怅些什么。“若是一个人当真疯了,是不可能有那样好的逻辑和能力将那些白饭粒放得那么笔直的,这分明只是一个聪明人在装傻。”桃实沉思了片刻,又问她:“那贵人既都已经知道晴蒲不过是在装傻了,为什么不让她把做过的恶事都写下来,或者直接带着她去见万岁爷?”婉襄应该怎样解释?这些事是能将宁嫔置于死地的,可如今并不是她的死期,所以她不能这样做?这样的宁嫔……这样的宁嫔究竟何以得封妃位,未来等待着婉襄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事。“贵人,杏花村已到了。”她只有往前走。第157章 不甘宁嫔身边的宫女都被裁去了, 和上一次相比,杏花村当然寥落了许多。四周都有侍卫把守,婉襄出示了雍正特意写给她的手谕才被允许进来。初夏是桃、杏时节, 也是杏花村除却春日之外最好的时节。可婉襄带着桃实一路往前走, 桃盛李繁,却见不到一个人影。“贵人您说, 宁嫔日日都住在这样的地方,会觉得害怕吗?”婉襄走上春雨轩的台阶,“我并不知道宁嫔怎样想,但我只是觉得, 梧桐院里的高常在还有马常在恐怕会害怕。”在这件事上唯一解释不清楚的一件事,就是高常在那天说的话。她引婉襄去梧桐院见李贵人时, 使用的措辞是,“瑰琦提醒了嫔妾”。如今瑰琦已经离世了, 她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当然就成了一个迷。婉襄也暂时不想和高常在计较这么多。一切都等待她和宁嫔见完这一面再说。婉襄想过很多次她和宁嫔见面的时候, 宁嫔会在做的事。她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子, 能读书,也能作诗词。婉襄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宁嫔的那一天, 她正在看的书是一本《圣谕广训》。这是帝王的思维与举措,若说给百姓听,要掰开了, 揉碎了, 用白得不能再白的话来让他们理解。可宁嫔能看懂,不需要借助任何的辅助手段。婉襄也想过, 或许她会是在练字以静心。她的书法应当也不错, 婉襄曾经在皇后那里看见过她送给皇后的一副新春扇面, 就像是雍正赐给群臣的那些一样。但,婉襄没有想过,今日她看见的宁嫔,会是这样的。有雍正的口谕,没有人敢阻拦婉襄。而宁嫔身边的心腹也都被雍正换去,意图从她们口中探问到消息。而婉襄知道,雍正更害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宁嫔又让她身边的这些能人在他的家里掀出什么风浪。他其实猜到了,但要以公平的方式让宁嫔自己也信服。此时的宁嫔仰卧在窗边的长榻上,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面铜镜。这种不和谐感还体现在她的衣着上,体现在她极速消残的容颜上。“你在惊讶什么?”宁嫔从铜镜的反光之中看见了婉襄,“本宫刚进宫的时候常常陪着万岁爷一同穿道袍,在启祥宫中讲经论道,论我们两个人的道。”她缓缓地从长榻上坐起来,收起了方才的风流颓唐,静静地望着婉襄,期待着她的反应。可惜让宁嫔失望了。“这于嫔妾而言无用,宁嫔娘娘。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雍正八年时嫔妾生病,就是以这句话自勉的。”“其实也很适合您。”“哦?”宁嫔淡淡笑起来,像是作水墨画时洇开了第一笔,“看来万岁爷也同你说了不少这其中的道理,所以你懂得,就像敦肃皇贵妃那样。”“你知道吗?敦肃皇贵妃也是唤万岁爷为‘四哥’的。”婉襄的神情很平静,“您还是没有能够走出来,嫔妾不得不再说一句,您的这些话,于嫔妾而言,无用。”宁嫔一而再再二三地想要告诉她,她于雍正而言,不过是敦肃皇贵妃的替代品而已。甚至在婉襄刚刚得宠的时候,还不断地用言语暗示婉襄,她只不过是她宁嫔的一个影子——雍正对婉襄做过的许多事,都是对宁嫔做过的。那时候婉襄都没有上当,更何况如今。她只是很好奇为什么宁嫔仿佛对敦肃皇贵妃的事情这样了解,就像是她亲历过一样。事到如今了,她不会再相信宁嫔说的,单纯仰慕而已。“那你此时在惊讶什么呢?”墨水蘸得太多,落笔时颜色太重了些了。婉襄的态度不亢不卑,“宁嫔娘娘在用铜镜映照什么,嫔妾就在惊讶什么。您生病了?”“本宫的病何曾好过?一个女人手中没有权利的时候,她的美丽是不堪一击的。”她将那面铜镜随手扔在了长榻上,而后轻巧地站起来。宽大道袍之下,她原本就纤瘦的腰肢越加不盈一握,大步朝着婉襄走过来的时候,当真有乘风归去之感。但她不过是经过婉襄而已,她走到她平日习字作画的东次间里,用力地推开了书桌之后的窗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