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昧赔笑:“我们出家人清心寡欲,瞧着会显小一些。”俞千总一嗤:“扯诞!德信、自常,这是你二人的名字?过来的路上,你分明一直叫他阿屏,他叫你嵋哥。”啪一合法牒,“将这两个假道押下去,留待交送县衙!”几个小兵一拥而上按住无昧和张屏,无昧积极道:“无需军爷们劳动,贫道师兄弟立即自行去县衙投案。”俞千总冷冷一笑:“这俩假道就先跟狗关一块儿,等这里事毕再押去县衙。”无昧腿肚子一抽搐。李医官扫了一眼他和张屏:“千总大人如何处置嫌犯,某无权插话。但此时,人不宜与牲畜同住。”无昧感激望向李医官。小卒皱皱鼻子:“大人,要不就先把他们栓营帐里吧,免得跑了。”俞千总略一沉吟,忽而看向前方拧眉。两三个村民打扮的男子跌跌撞撞向这里奔来。“不好了,出、出事了!”“栓子和四罩儿也发邪了!”无昧和张屏被众兵卒夹裹着冲进村中,迎上许多惊惶逃窜的村民。遥遥几声凄厉嘶吼,伴着鸡飞人惊叫。兵卒们纷纷拔出兵器。嘶吼声愈厉,全无人腔。两个赤膊大汉翻滚在前方空地处,口吐白沫,浑身是血,痛苦挣扎。李医官高喊:“快,取凉水!”俞千总自马上飞身而起,掠入一户人家院中。定定呆立的众人中另冲出一道人影,翻进旁侧人家的篱笆,拎着一桶水奔出,李医官从他手中抢过桶,猛泼向两个大汉。俞千总亦拎着一桶水跃上墙头,将水向大汉浇下。两个大汉狠狠抓着满是血痕的肤肉,发出更不成腔的厉吼,终于抽搐了几下,挺直不动。无昧的下巴颤了颤,回过神,这才发现另一个拎水给李医官的人竟是张屏。俞千总跃到地面,走向地上的大汉。张屏亦跟着李医官上前。其中一个大汉突然啊一声,挺身坐起,血红的双目定定看着前方,又砰地倒了回去。俞千总抬手拦住李医官和张屏,命手下兵卒用长矛戳戳两个大汉,再推开拦阻的亲兵,俯身探了探。“应该不会动了。”李医官验了验两名大汉的脉息:“已经没救了。抬到棚子里吧。”人群哄然,有人高喊:“烦请给个准话,到底是不是瘪咬病?!”李医官面无表情:“某目前无法判断。”人群更喧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究竟是闹邪还是闹病,给句实话!”“怎么还带了道士过来?!”“都把村里围起来了,到底还打算让我们活不?!”……无昧在哄乱中努力辩解:“贫道师兄弟只是途经贵宝地,与官府和军爷都无干系……”可惜被吵嚷声淹没,无人理会。乡长与兵卒喝令肃静,俞千总扫视众人:“俞某奉命前来,乃为保护诸位乡亲父老。不论是病是邪,都必消必除!”人群中又有人跳起来叫嚷。“医官来了这两日,啥都没查到。”“千总爷带的这两个小道,毛都没长齐,顶事么?”“李医官刚给栓子和四罩儿瞧过,说没事,转头就这样了。俺们能信啥?!”李医官双眉紧锁,俞千总抱拳:“诸位,某等驻守此处,便是要和诸位共进退。喝一样的水吸一样的气。若诸位有差池,我等能保自己无恙?”乡长跟着劝解,俞千总命兵卒取担架抬走两个大汉的尸首,人群中又有人阴阳怪气道:“各位军爷小心些。栓子和四罩儿就是抬了那几具尸体才变成了这样。让医官好好替你们验验,再叫这两个小老道多念几卷经。”俞千总转身看向人群中,抬手一点,几个兵卒跨进人群,揪住方才说话的瘦小男子。那人尽力挣扎:“军爷这是做甚?连句话都不让人说?!”俞千总挑了挑眉:“看你所知甚多,等一时跟我详细说说。”又看向乡长,“可有敞亮地方?”乡长躬身:“村塾宽敞,可暂供千总歇息。”李医官拧眉:“大人,状况未明,孩童出入之处,尽量少人靠近。”乡长犹豫了一下:“那就请大人移步药王庙吧。”第三章无昧与张屏跟随众兵卒穿过小石湾村。一路所见人家几乎都是砖瓦房,而且不算旧。家家门前悬挂着干艾束,贴着各种符纸。村中道路宽阔,打扫得干干净净。无昧不禁道:“这个村挺富啊,屋子比我们那边城里的不少人家都好。”旁边的小兵呵了一声,无昧方才记起之前被严令过不准乱说话。幸而众兵卒并未斥责他,一个小兵道:“这些屋子是当年这边村里闹瘟疫后,县里拿捐的钱统一盖的。”无昧大着胆子再出声:“哦,怪不得样式都差不多。方才听那位老丈讲起,此地以前曾有瘟疫,很厉害么?”兵卒道:“屋子都烧了重盖,你说厉害不厉害?死了好多人。”张屏侧身:“是瘪咬病?”小兵嗯了一声:“那时候烧尸首,烧屋子,烟在百里路外都能看见。临近乡里县城都不敢出门,在井上加盖子,怕沾上这边飘来的灰,布店里的油布百文钱一尺都买不到。大热天,人人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从这边飞过去的蚊子咬了。”又一个小兵道:“可不是么,我那时候浑身也包得铁紧,起了一身大疙瘩痱子。偷偷去河里洗个澡,差点被我爹把腿打断。”无昧愕然,难怪方才村民如此反应。张屏又问:“那次疫病,只有这两个村子?”小兵道:“是,这里算是我们县最靠边的乡了。桥头村往东都是荒地跟庄稼地,过了台子界就是洋台县的地界。”无昧讨好地道:“诸位军爷大热天还要赶这么远的路到此,真是辛苦。”小兵嗐了一声:“没办法,县衙说他们人手不够,可不就得我们上么。军令一下,刀山火海也得去。”无昧继续奉承:“正因诸位军爷英勇,我们老百姓日子才过得踏实。”又从袖中摸出几个折成三角的符,“军爷请收下,小道法术不精,只是小小心意。”几个小兵瞄瞄前头俞千总的背影,飞快接过符揣起,对无昧和张屏又和颜悦色了几分,一个小兵还分了他们几口水喝。张屏未再言语,只默默扫视沿途种种。愈近东南,一股香火气渐浮渐浓,迎面许多村民涌来,被兵卒驱喝,各自散开。乡长歉然向俞千总道:“村民愚昧,有了事情,就想烧香求个平安,大人勿怪。”无昧踮脚向前张望,见数丈开外一道琉璃青瓦屋脊。再走近些,便见烟雾缭绕中,硕大的药王庙三字书于匾上。药王庙的匾很大,庙却着实小,只有一间大殿。也无道人。兵卒驱开乡民,乡长躬身请俞千总入内,李医官看向神台上药王像手中葫芦下的一堆水盆,陡然变色:“这是谁弄的,赶紧撤下倒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