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万事万物欲要自蒙昧中脱身,所不可或缺的一点灵光。玉宸隐约有三分的明悟,更加期待地等着「它」的到来。停滞的时间因此开始流逝,斗转星移,白云苍狗。直至某个日子,游鱼再度游至她身边,停留得比往日更长,又张着嘴吐出一二零星的尚未成词的音节,像是在呼唤着她。玉宸小心地伸出手,假如那可以称之为手的话,点上它的身躯。“语言。”她试探着开口,小心翼翼地传过去几个简单的词汇。游鱼静默了几息,重新张开口,艰难地吐出了几个气泡,伴着一声短促的「鱼」。玉宸笑起来,肯定地回答了她:“对的,是yu。”游鱼甩了甩尾巴,回头望了眼越行越远的族群,显然迟疑了几分。玉宸便推了推周围的海水,掀起波浪来将她推远。“再见。”她笑着说。“再……见……”游鱼又看了她几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游得很快,迅速跟上了前面的队伍,又不忘回头朝她摆了摆尾。日子渐渐有趣起来了。一日又一日,游鱼自她身旁经过,重复着短促的音节,逐渐变长,逐渐清晰,直至某一天,她游经玉宸身旁时,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她的名字。“玉,宸。”又摆了摆尾巴,“鱼。”玉宸微微笑着,目光愈发柔和:“你好,鱼。”她愈发欢快,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像往日一样离去:“你好,玉宸。”长长的水草在她身旁生长,玉宸安静地卧在巢穴之中,等待着下一次见面。游鱼们每天都会游经这里两次,不是天色尚且昏暗的黎明,便是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每次出去,队伍里总会少上不少鱼。等到下一个生殖繁衍的周期,这个数目才会再度涨回起来,恢复到之前浩浩荡荡的规模。玉宸眼眸微闪,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思虑。应当让她停下来吗?如果这样的迁徙是它们生命的一环……停下来就能活命吗?玉宸说不出口,只能怀着渐渐滋生的担忧,望着游鱼每天来来去去。她是幸运的,她仍然自由自在地在这片海域玩耍着,只是谁也预料不到灾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尤其是她懵懵懂懂,灵智初开的当下。死亡远比未知时更加痛苦。也许,她可以教她一些什么。至少可以,让她活下来?玉宸下意识望了望漆黑一片的海水,心里涌上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曾经千百次做过这样的决定,而这远远不是命运的起点。上清道法被改了无数次,每遇到不同的生灵,便会针对他们的性情改上一点半点,最后又分化出各种流派来。很难说谁的手上才是正统的道法。唯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们会是最适合的。启蒙昧,入道途。脱躯壳之限,得享逍遥自在。可最初的最初,她也许,只是试图让他们都活下来。于此莽莽洪荒,得有一夕安寝之地。“呃……”她似乎意识到,这个梦境的恶意了。*玉宸还是教了游鱼道法。游鱼很开心。那开心在她几次成功逃掉捕食者的猎杀时达到顶峰,又在某一日被网捞起时化为更深的迷惘。她想大声喊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眼。仿佛她与那些仍处于蒙昧之中的同伴并无两样——鱼鳃被铁钩穿过,呼吸几近停息。在濒死的痛苦之中,玉宸留在她身上的法术生效。梦境重启。圣人一言不发,第二次教授道法时,将整片海域纳入其中。唯有心境澄明,渴望求道的生灵听到了她悠长的声音,一旦他们丧失了这份纯粹,大道之门便立刻关闭。那尾游鱼放弃了她日复一日地迁徙,停留在她身前,替她处理着一切琐事。这次,玉宸等到了她的化形,是一个十分机灵的小姑娘。万万千生命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智慧的生命,海域的变动逐渐向外蔓延。直至,外界的生灵们于恐惧中举起了屠刀,一齐向着海域进攻。玉宸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似是回想起了封神一战的情形。血色弥漫了整个海域,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她闭上眼。梦境重启。第三次,第四次……乃至于无数次,玉宸反复尝试着自己的道,结局却远比在洪荒时更加残酷。毕竟,那时的她至少有圣人的实力,而如今置身于梦境之中,却只剩下无用的天真。天真这种东西,不值半两,堪称无用。就算拿出去同人换些什么,也应当是要被嫌弃的。再度重启的梦境里,玉宸仍然待在原处,看着那尾游过来的鱼,沉默着隐去了身形。此时此刻的她,救不了这尾鱼。便是救了,也终将失去。她的身旁,在无数次循环之中被称之为「闻道碑」的地方,被她添了一笔,重新上书为「朝闻道」。——“夕死可矣。”得闻此道者,晚上就该去死了!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早就该去死了!一线生机,一线生机,不入死境,焉得生机?!她早就该死了!于是乎,后来的万万年,她当真如同枯木朽石般坐在那里,沉默地守着她的碑铭,静坐久思,观察世间变迁,不再挪动半步。之前她所教导过的生灵,有些活得更久,有些又早早逝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她在与不在,终究没有什么不同。愚昧者平庸一生,逆命者枉送性命。那她的道呢?她为之苦求的大道,又当在何处?*“玉宸?玉宸?!”浮黎唤了她许久,神色愈发冰冷,终是下定决心动了手,重重地往她背上一拍。少女兀地睁眼,神智尚未清醒,便已吐出一口心血。圣人眼皮动都不动,一手压住骤然跃起的猫咪,又抬起袖子,小心地擦拭着她唇边触目惊心的鲜血。她痛苦地咳嗽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却仍然固执道:“一线生机……若我偏要勉强,偏要去求……”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这天下,难道真有能奈何得了我的人吗?“玉宸!”“喵呜?!”两道声音自她耳畔炸响,似要将她的魂魄重新从梦魇中扯回。通天愤怒地看着浮黎,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后者冷笑一声,勉强分给他半个眼神:“安静一点!”可恶,要不是我现在是只猫……通天被迫摊平成一张薄饼,微微仰首,恼怒地望着头上的大手。还有他什么事嘛喵!玉宸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二茫然之色,迟疑着询问道:“猫?”她的思绪微微回转几分,似乎是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困惑地抬眼望去。迷雾渐散,场景复回。一袭白衣凛然的圣人眉目凝霜,衣袂上沾染着几分殷红的血迹,生生染上几分杀伐果绝之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