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之前的那种‘对环境反应迟缓茫然’的状态,也更常发生于赛季、训练季初期,夏季几率更大?这也和你的梦里一致吗?““……对。”“梦里有非常确切和真实的细节?”“是。”那次事故,是他在HB省崇礼目前还没建成的那座120米大跳台训练时,发生的。夏天,训练季开头,在大跳台。起跳失误引发的重大事故,致使他错过了北京冬奥,从此退役。心理医生的语气和缓,“凌放,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承受的话,可以尝试对我复述一下你的‘梦’吗?”“……”凌放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受伤的那天,其实没什么特别。”一个简单普通的夏日,国家的第一个跳台滑雪中心,第一座K120大跳台。那是凌放期待已久的,他在自己国家的第一座大跳台上的首次试跳。他满怀期待地和方唐分开,上到跳台顶,然后,迎来了最严重的一次伤害。只是脚的一下打滑,或许是太兴奋,或许是有点紧张。在坠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努力挽回,却还是失败了。他记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嘴里有血的腥味,眼前的一切光影变得诡异地扭曲,两耳有嗡嗡的尖锐响声。还有就是……“真的很疼。”凌放咬了咬牙,“……不太想描述有多疼了。”他有些犹豫地看着医生。赵医生鼓励地点点头,“随你的意愿描述就好了,没问题。”“唔,后来那一阵子,梦里的我就……唔,反正就像梦中梦,晚上总做着全身在流血的梦,惊醒过来。”凌放描述得很平静。“噩梦,也是典型的ptsd症状。”医生提到。“我知道,可是,站起来之后就不会了。”凌放接着讲述。复健也是很辛苦的。钢钉在身体里的感觉怪怪的,也可以透过膝盖上薄薄的皮肤摸得到好几个钉子头。还有那两片几乎是斜插进下半身,替代了他的三分之一盆骨的钢板,边缘都能看出点形状,每次脱衣服,都能碰到那里。但是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凌放那时候对自己的身体几乎不带什么感情。作者有话要说:第60章前世那会儿。凌放平静地接受了退役的必然结果, 也不想着什么比赛和运动。因为他有了更唯一的目标——就只希望快点好起来,能够独立、正常地生活。膝关节和髋关节康复,都需要在手术后不久就开始, 康复功能锻炼的基础方法是每天分时段地屈伸关节, 做少了会引发关节强直和黏连。最大程度地强行屈伸, 真的很疼。而且最好不是主动屈伸,要外力强迫, 等于说自己在哪儿掰。他其实不太耐痛的, 做几下就能疼出一头一脸的汗,何况整组整组地做。但凌放太害怕。他可以放弃职业生涯, 但拒绝面对一个没法再站起来自己走路的未来。一开始, 他就总偷偷背着医护人员多做几组。然后没过几天,就老老实实地挨护理小哥骂——做多了下肢会肿起来的,也不利于康复。只好悻悻然, 按医嘱做恢复锻炼。带伤的时候, 人本来会比较怕湿冷, 尤其下雨下雪时候, 伤口都隐隐作痛。可凌放还是很喜欢看雪。医生说这种阶段,其实顺应病人的意愿对复健好些。所以, 出院后的那个冬天, 凌放去了J省一处休闲疗养村, 租住在小木屋。东北村庄的冬天, 静谧安然。有时候下过雪, 天晴了阳光也好,他就请医护人员把他裹得厚墩墩地, 然后自己推着轮椅出门。轮椅吱呀吱呀、歪歪斜斜走在积雪的路上, 路两侧就能看到雾凇的美景, 午后阳光洒落在冰雪和树木枝丫之间,迷离梦幻。当他隔着犹带冰花儿的玻璃窗,看到那年冬天最后一场雪的雪花飘落,凌放才第一次能试着离开轮椅,拄着拐杖站起来。哪怕拄着拐,也只站了一秒就摔在地上。与生俱来的平衡感,没有让他更好适应那些不属于他身体的“骨架”。这种感觉又疼,又怪异。甚至让人宁可它疼,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是这种不听使唤、不知道各个部分在哪儿的的状态。凌放很嫌弃地觉得,他当时就像个蹒跚的婴儿,也像只狼狈地瑟缩在地上的柔软动物。不怕,他咬牙。一万次跌倒,就一万次爬起来。在“梦”里,凌放花了15个月的时间,艰难地拼合了自己。护理人员和定期检查的医生都说,这是个小小的奇迹。“……那么那个梦里,你也真的是很坚强、很勇敢的人,一定程度上这反映你的现实人格。你很棒啊,凌放。”赵医生温和地看着他。“真正勇敢的话……就不应该被‘梦’留下的记忆纠缠。”凌放后背挺直,微微闭下眼又睁开。凌放下意识咬着嘴唇:他有点挫败。怎么说呢,他觉得,还是自己太软弱。受一次伤,记两辈子?怎么死一回都不忘啊,这心病也太顽固了嘛!心理医生温和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远比同龄人成熟坚韧、眼神却还是露出执拗稚气的年轻人。“真正勇敢的人,”赵医生说,“发现问题的时候要面对它。”凌放注视着医生,孩子气地抿了抿嘴。他开始说自己的想法。“我……现在的身体,其实什么毛病都没有过。所以,以前都没想过会是这方面的问题。”重生了啊!这一世他目前为止受过最重的伤,顶多是扭伤和崴脚,多来几块肌肉扭伤贴接着练的那种。他在之前出现的跳台上短暂空茫时,还想过可能是身体平衡精准度太高、太敏感引起的呢。毕竟什么倒时差困难、极其偶然的恐高,都可以这样解释。直到这次,大跳台上的锐痛。“抱歉。”凌放眼神飘向医生身后的挂钟。他觉得是自己一部分藏得最深的秘密,导致了心理咨询一直没进展,让医生们跟着耽误功夫。心理医生愣了下,也带着歉意,诚挚地看着他说:“孩子,你真的已经很棒了……由于之前综合考虑你的性格和经历,我们作为专业医生,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个方向。应该是我说抱歉。”PTSD患者中,确实有部分不是本人经历的,而是代入了比较惨烈的他人经历,但其中主要是成为现场目击者。通过视频、文字等接触,然后出现症状的较少,其中也只是极少一部分会延续达到半年以上,确诊PTSD。加上凌放本人从来没受过大伤。心理专家们此前就没有往这个方向仔细评估。“不是您的问题。”凌放平静地摇摇头。凌放以前对医生自述自己这一世的经历,当然没法提到前世。哪怕如此,心理医生也很负责地尝试过这个方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