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岚目光明灭不定,像是在天人交战。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选择尊重林眠的隐私:“那还是算了,我们再尝试一下其他的方法。”心理医生表示了赞许,又提醒道:“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选用一些物理疗法,比如说睡前泡脚,听舒缓音乐,喝杯热牛奶,都是很有效的手段。”江云岚认真记下来,回去之后如法炮制。他甚至开始拖着林眠饭后散步,两人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每天饭后都会步行一小时。但都没用。即使后来用上了安眠药,林眠还是一如既往地睁眼到天明,眼下的青黑逐渐明显,连温柔的笑都遮不住他的疲态。伴随着失眠而来的,还有他身体的衰败速度。林眠的身形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食欲不振,精神不佳。就算江云岚想尽办法给他做合胃口的菜,变着花样换厨师,他也吃不太多。就算被逼着吃进去,过上片刻也会难受至极地呕出来。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原本黑亮顺滑的长发末端也开始干枯,脱发现象频生,经常一洗头就会掉一大把。他的免疫系统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经常会在半夜突然发起高热,然后又在天亮的时候恢复到正常体温。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就不仅仅是失眠那么简单了,失眠反而更像是一种预示着机体衰败的并发症。江云岚重金聘请来各国顶尖医学专家,但专家们也找不到病灶在哪里,毕即使做过了最为详细的全身检查,也只得到了林眠身体一切正常的结果。江云岚一度以为他得了世所罕见的绝症,那段时间连合葬的墓碑名字都想好了。每天晚上都会频频从梦中惊醒,第一时间去看林眠是不是还活着。每次伸到他鼻尖探气时,手指都抖得不像样子。后来还是有个专家大着胆子提醒,说心理问题很多时候也会对身体带来巨大影响,建议江云岚再次带着林眠去看心理医生。事已至此,江云岚也顾不上什么风险不风险,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催眠师,骗林眠说带他来看一位新的心理医生。这个时候的林眠掉体重已经相当明显,脸颊消瘦苍白得不像话,只有那双鹿一样澄净温和的眼睛一如既往,平静如湖。里面没有半分绝望,但也没对未来抱有半分希望,干干净净如白茫茫大地。他对催眠师没什么警惕的情绪,很轻易地就被带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江云岚站在单向隔音墙后,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强行陷入沉睡的爱人,耳机里传来催眠师的问题与他模糊的呓语。“为什么会睡不着?”“……因为会做梦。”“梦?意思是你不想做梦,所以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睡着吗?”“……嗯。”“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笼子。”“笼子?”“……我在笼子里面,唯一的钥匙在少爷手里。笼子里是黑白色的,笼子外是五彩斑斓的。”“……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出来。”隔音墙外,江云岚冻结成了一座冰雕。催眠师意识到了什么问题,接着引导:“听起来,你并不喜欢‘少爷’。”“……我应该喜欢少爷。不,我应该爱少爷。”“应该?”直到很多年以后,偶然间回想起那天林眠的回答,江云岚还是会如坠冰窟,不敢仔细回想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如果爱上他,我就可以麻痹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少爷身边,留在黑白色的牢笼里,不去看外面的景色了。”不明所以的催眠师追问:“为什么一定要如此逼迫自己,不喜欢离开不就好了?”这次的沉默额外漫长。“……我想的。”“……我想离开。”“……但我知道,这辈子我也永远离开不了。”-催眠结束了。诊室里,林眠还在沉睡,这大概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深度睡眠。催眠师神情复杂地走出来,将手里的记录本交给他的雇主:“这是就诊记录。”“患者他似乎一直在针对自己进行特定的催眠,想让自己爱上那个‘少爷’。但是一来他并不会专业的催眠手段,只是通过不断的施加心理压力来逼迫自己转变情感;二来他内心的抗拒情感太深,长此以往的心理压迫下,反而让他为此变得焦虑非常。”“梦境是潜意识的折射,在他的梦里,‘少爷’代表无法逃脱的牢笼。这个人恐怕是他心理压力的根本来源,有他在一天,患者的精神状态就会变差一天。”催眠师慎重叮嘱道,“您可以查一查他身边代号‘少爷’的人了。”好半天,江云岚才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诊疗记录,几乎是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就是少爷。”催眠师:“……”催眠师:“???”江云岚不再分给一脸三观地震的催眠师眼神,手中的诊疗记录重若千钧,沉沉地将他的手臂坠下去。牢笼。原来在林眠心中,他代表的一直是牢笼。之所以愿意试着接受江云岚,不是因为被打动。而是因为林眠彻底认了命。-林眠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加长版迈巴赫的后座上。车窗外的树木飞速后退,恰巧到了晚上六点,路灯一盏一盏地挨个亮起来,又一盏一盏地掠过。特助在开车,江云岚坐在副驾驶,似乎在时刻通过后视镜注视着林眠的一举一动:“醒了。饿不饿?”林眠摇摇头,拿开身上披的西装外套,坐起身来:“少爷……我们是要回去了吗?”江云岚眉眼淡淡,看不出神色下的情绪,轻声道:“对。”林眠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了。狭窄的车内空间陷入短暂的寂静。特助一路心惊胆战地把车开回了别墅,见两位爷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于是把车停在停车场,忙不迭地先溜了。停车场的灯光在头顶熄灭,车内陷入黑暗。两人一前一后地坐着,一时间没有人出声。良久,林眠轻声开口:”少爷。“他像是单纯地困惑:“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努力地学着去爱少爷了。但我要是一直做不到,该怎么办?”“……”江云岚瞬间心痛得无以复加,冷静了好久才勉强张开口,声音沙哑地不像话:“阿眠……“他难过地问:“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明明我已经努力在改了……”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啊。语气迷茫而无助,像极了被大雨淋湿的流浪狗。林眠只说:“不是少爷的问题。”“少爷对我已经够好了。”“是我不配。”江云岚被“不配”两个字刺激到,眼尾蓦然红了一片。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