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间感到懊悔,因为他的弩兵齐射时,那少年必然是活不下来的,他未曾真心招揽他,甚至连名字也未能留下!他这样的懊悔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少年的长剑破开了长牌兵的包围,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双冰冷的眼睛也来到了他的面前。曹洪在察觉到有什么尖锐而冰冷的东西刺穿了他的金甲,扎进了他的胸膛时,已经仰面朝天,身体不受控地倒下了,周围一片惊呼,围了上来。因此他只看见了那个少年身中数箭,被长牌手撞下城墙的模糊身影。至于这几十名弩手到底那一个才是射中那少年,令其长剑不能再进一寸,救下曹洪性命的人,曹洪已经不是很在意。他觉得自己到底是见识到了这样的剑术,纵死也无憾了。士兵们匆匆忙忙地举着火把,跑到城外的薛水旁,仔细地开始搜查起每一寸土地,想要将这个受了伤但不知生死的剑客抓回来。因此他们很快就后悔了,后悔之前将太多的尸体倾倒进薛水之中,这条自琅琊而出,从昌虑蜿蜒而过,向南汇入大野泽的河流上遍布尸体。那些尸体轻轻翻滚着,偶尔碰撞着,但总归在河水的流动下,在火光的照耀下,寂静无声地缓缓向前。生者的世界已经无法影响到它们,火把的光辉自然也不能穿透它们。因此那些兵士只能悻悻地胡乱在四周巡查一番,便回去复命。她坐在水底,透过殷红的河水向上望,火光便变得扭曲而离奇,如同另一个世界不经意的森然一瞥。但更多双眼睛,正在水下望着她,那些悲怆的,绝望的,已经不能动的眼睛,就那样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看她慢慢从腿上拔出一根弩矢,再从腰腹间拔出一根弩矢,于是一股又一股浓重的血浆从她的身体里涌出,将河底这一片水域染得更加浑浊不堪。于是那些享用了鲜血供奉的魂灵似乎变得温和起来,不再那样沉默而专注地注视着她,她也终于能够将后背靠在一块大石上,稍微地休息一下。有人脚步轻柔地走到了她的背后。“好些日子未见,”那人笑道,“郎君为何如此狼狈?”“我……”她哑然一会儿,“我原本是来看一看兖州军动向的。”“被逼至水中?”“是。”她自嘲地也笑了笑,“我听出来了,是眉娘子呀,姐姐为何会在这里相见呢?”“郎君未曾见我,怎说与我‘相见’呢?”这话说得对,她恍恍惚惚地想着,转过了身。清澈而静默的水域下,有游鱼缓慢而过。“郎君知我死在水中,却未曾亲见,自然想象不出我此时的面貌。”眉娘的声音还是很温和。“所以……”她想了想,“你是鬼魂吗?”“我为精魄,因泰山府君怜悯我而至此,或我原本便只是郎君心中的一点念想,又有什么区别?”……泰山府君是谁?她迷惑地想,为什么不是阎王,或者哪个死神,而是什么泰山府君呢?“郎君既有神剑,又有神通,世间再无亚者,为何迟迟未去,滞留于此?”“我只是有点儿累,”她立刻为自己辩解道,“我刚刚打完一架,有点儿累。”眉娘似乎无声地笑了一笑。“郎君本不必有此一战,”她问道,“郎君此战,究竟为何?”她忽然睁开眼。一具年轻妇人的尸体自她眼前缓慢而过,她大概是自己投水而死的,因此衣衫便格外齐整些,一双小小的银耳坠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幽静而可爱的光亮,缓缓折入水底。陆悬鱼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妇人,她周身似乎被那一点点光亮所笼罩,因此也亮起了曲折蜿蜒,如流水一般的光。【你好像短暂地睡着了,我还在想,你不能在水下待太久,】黑刃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她费力地动了动自己的四肢,【我们走吧。】【去哪里?】黑刃问道,【去做什么?】她破开水面,轻而无声地爬了出来,那个年轻妇人已经随着河水,慢慢漂向月光所在的方向,而她站在河岸旁,向着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为了救你。她在心里这样默默地想。……为了救很多个你。第112章曹操征徐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青州,于是春日繁忙的平原城也静默了一刻,尤其是县府之内。关羽张飞各坐一旁,而后是简雍、田豫、赵云,他们互相看一看,便极有默契地将目光投向上座的刘备。三日前,陶谦的求救文书飞马送到了临淄,田楷在收到文书后,立刻决定发兵前往徐州。青州残破,兵马不足,因而田楷除却临淄兵马外,又调回了暂借刘备的数千兵马,平原城一时人仰马翻,忙碌着调兵遣将,拔寨启程之事。只是待得今日,陶谦的另一封文书也送到了平原城的县府案几上。陶谦希望刘备出兵,因此也写了一封信来此处求援,只是晚了这么数日而已。这给刘备出了一个难题,因而将自己的谋士和武将都寻了来,想要听一听他们的意见。“既要出兵,曹军兵力如何,我军兵力又如何?”“曹兵势大,去岁新收青州兵十数万,”简雍沉吟了一会儿,“但其中堪战者,我算定不过万余。”这听起来并不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但现实令他们有些气馁。“但田青州带走了五千兵马,将军所领部曲不满两千,无甲者多矣。”这其中还有数百是与陆悬鱼合力给博陵郡守下了个套,以此分得的兵士,想到这里时,张飞突然便又出声了。“陆小郎君处亦有三百兵士,合于一处,必满两千之数了。”刘备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此徐州事,与他何干。”那三百兵士来得何等不易,平原城的这些人也是清楚的。而徐州战场上,莫说三百人,便是三千人,在曹操的军队面前也未必能挡得一击,怎能用别人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家底去搏那个美名呢?暂时排除掉博泉那数百兵力之后,大家还是得回到这个问题上来,去,还是不去?“曹操暴兵二载,屠戮徐州。陶恭祖差书信来求义师,我等如何能不去?”简雍思考片刻,抛出一个问题。“将军可曾想过,田青州为何不请将军同去?”田楷和公孙瓒与陶谦之间并没有什么歃血为盟的盟约,这种盟友关系是松散的,也是不稳定的。他带走了这五千兵士,所用将领皆为自己亲信,这种行为本身就藏了一点暗示:田楷的目的,田楷的行为,可能是与刘备并不相符的,为了这种目的,他需要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力。既然是兴义师,又为什么可能与刘备的期望并不相符呢?刘备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怵然而惊,“田楷亦欲图徐州不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