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起得早,现在日上竿头,八成又饿了吧?”蹋顿微笑地看着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只肉夹馍,感动得直流眼泪的斥候,“吃饱了继续去探查,你是个好战士,以后,你不仅能在中原得到一块土地,还能得到居住在土地上的奴隶和牛羊。”那个胡饼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蹋顿是想象不到的,因为正常人想一想,只想得到那个斥候一定是感激涕零,肝脑涂地,一心为大单于效生效死的。但那个斥候是因为什么,得到了这个肉饼呢?——那自然是因为他查到了陆廉悄悄向前军营寨运兵的蛛丝马迹。继续往下想一想,他要做什么,才能继续获得大单于的奖赏?——更多的蛛丝马迹。当同伴们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着车利手中那只香喷喷的肉饼时,有些事情已经悄然注定了。在第二天,第三天里,斥候们源源不断地汇报着陆廉趁夜行军的证据,比如说他们曾在夜里见到箭塔上的士兵挥动火把,向下面发号施令;比如说他们见到这条十里长的路上,有新鲜的脚印往返;比如说他们见到中军的炊烟越来越少,前军的炊烟越来越多。他们其实并没有见到那支在漆黑的夜里悄然行军的队伍。但这些蛛丝马迹已经足够令大单于奖赏他们了——那就够了。在蹋顿与文丑的信使匆忙起身离营时,蹋顿站起身,志得意满地望着他的亲贵族人们。他的喉咙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已经不在乎了。——明天天亮时,文丑便将突袭陆廉的中军!中军大营一破,陆廉的前后军就彻底被包围分割了!粮道也彻底断了!到那时就算她不慌,她的士兵们也要饿肚子了!他就准备趁着那个时机更进一步,成为天底下唯一击败陆廉,因而名垂青史的那个人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又是一个蒙蒙亮的天。雾气打湿了士兵的衣服,让他们在睡梦中也忍不住小声抱怨,因为这不仅仅是雾气的困扰,他们困扰的事太多了。供他们睡觉的帐篷不多,因此许多士兵只能多披一件衣服,一条毯子,睡在帐篷外;即使是在帐篷外的地上睡觉,一个舒服的位置也很难得到,因为营地不那么大,而人实在太多了,因而他们经常要和自己的同伙挤挤挨挨地睡,于是虱子和跳蚤就会在营地里疯狂地蹦跶;他们的衣服又潮又臭也就罢了,但他们还吃不上热饭!那些饼子是提前做出来的,冷冰冰的,啃一口,牙都要掉了!营中为了让他们吃得舒服些,只给每个人一小碗热水,不能多,多了没有,因为灶不够。至于那些灶都跑到哪里去了,将军说,拆了。这真是一件令人无可奈何,又十分悲伤的事。直到今天清晨,他们裹着破毯子,或是破被子,有些不安地睡在地上时,忽然有人睁开了眼睛。——他感到什么东西在动,很轻,但不寻常。雾气还没散去,他睁开眼,只看到有很淡很淡的光穿过乌黑的夜,似乎给雾气染上了一抹深蓝。不是跳蚤在衣服里跳来跳去的震动,也不是身旁同袍打鼾时的震动,而是另一种面积更大,也更危险的震动。这个士兵刚坐起来,想要仔细思考这种震动是从哪里传来时,箭塔上的士兵忽然拿起了破锅,用力地敲击起来!——那不是跳蚤在作乱,也不是同袍在打鼾,那是敌袭!这个念头从士兵的脑子里迸出来时,他整个人只靠着本能跳起身,然后拼命用脚去踢身边的人。他的动作粗鲁又慌张,他的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白。直到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从雾气里出现,安排他们去武库拿兵器,再安排他们按照各自的位置站好,这个士兵才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但他依旧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去思考些与战局有关的事。那是统帅的职责,她负责指挥,他负责按照她的意志战斗。——而马蹄声已经近了,如同潮水,如同巨浪,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冲了过来!陆廉的中军营已经近了。仿佛是上天也想给冀州人一点好兆头,雾气正在散去,稀薄的阳光照在那座简陋的,不值一提的中军营上,那些栅栏,辎车,还有不足丈宽的壕沟,已经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文丑兴奋地取下自己的头盔,挂在了马腹上。“陆廉小儿竟以为我们堪不破她的计谋?”“若不是蹋顿的斥候心细如发……”这位骑兵统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傲慢的微笑。“他岂是心细如发,根本是胆小如鼠!他领兵数万,陆廉便是全军压上,他也有一战之力!”偏将立刻乖巧地加上了一句,“他虽领兵数万,但步兵多,骑兵少,其中又多驽马,岂有我冀州铁骑这般英俊?”文丑听了这话,心里感觉很是熨帖,于是偏将赶紧又加上一句:“咱们踏破了陆廉的中军大营,这份功劳在主公面前岂是瞒得过的?”偏将笑道,“蹋顿自以为精明,不过是替咱们作嫁衣裳罢了!”这支数千人的骑兵就是在那时收到加速冲锋的命令的——他们也很乐意执行这个命令——看啊!那些高不过六尺的拒马,宽不过丈余的壕沟,还有那些细瘦的栅栏,能拦得住谁啊!即使是名将陆廉,她也是人,也会败!就算拿不住她,他们今天也必定能拿下这个中军营!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他们头盔上的雉翎也跟着冲刺带起来的晨风飘扬起来,他们的目标越来越近了!雾气也越来越淡了!当第一个冀州骑兵一夹马腹,令他座下那神骏的战马奋力跃起,跳过营寨外的拒马时,这个身体也跟着飘在半空中的骑兵愣住了。他好像看见了许多面旗帜。有上书“张”字的,有上书“赵”字的,有上书“太史”字的,那些旗帜一面接一面地从雾气中升起来,每一面旗帜下都有密密麻麻的士兵在盯着他。其中并不算气派,但最显眼的是一面上书“骁骑将军纪亭侯陆”字样的大旗。不对劲!很不对劲!这座营寨应当是半空的!陆廉不是已经将她的主力偷偷调去前军了吗?为什么中军营还有这样多的兵马?!为什么这里的士兵数量这样多,甚至比之前还要多?!那是蹋顿的计谋吗?……还是陆廉的圈套?当第一个骑兵察觉到这是个巨大的陷阱时——他已经起跳了。他似乎从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失措而又毫无办法的自己。那些士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长矛。他们身后的士兵则拉开了弩机的悬刀。这个冀州人想要高声示警,但一支弩·箭已经射穿了他的胸膛,带着巨大的力量,将他从战马上拽了下来。接二连三的骑兵还在冲向这座大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