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他,想要绕开礼法,将家业予他;审配忠心耿耿,知道袁绍的心思后,便努力辅佐他……可沮授不在身边,一个在父母宠爱下成长起来的稚童,怎么敢自己来见郭嘉啊?“公子已失了一臂,”郭嘉笑道,“此时正逢良机,难道真的想要再失一利刃么?”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轻蔑又傲慢,几近怒极反笑的神情。“我留曹操有什么用?”袁尚冷声道,“他岂足与审公相提并论?”郭嘉摇摇头,“这句话,袁公当问,公子不当问。”俊美的脸上起了一丝疑惑,似乎想问他与他父亲的立场难道还有什么不同吗?泥泞中的谋士温和地冲他笑了笑。“古人皆言废长立幼为取祸之道,袁公心中若不思度,为何大公子四方征战,建无数功业,却独留三公子守此城耶?”他原本是可以登堂入室,令袁府的奴仆为他打一盆温水过来洗洗脚的,但郭嘉是个谨慎人,决定将整场谈话结束在沮授有可能来州牧府之前,因此在袁尚过来握他的手,又表示要请他入内详谈时,他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曹公要的不多,只一城容身;钱粮全在公子手上,他必不能再生异心;来日袁公若于立嗣事上举棋不定,公子不必背上一个兄弟阋墙的罪名,自有曹公襄助一臂之力;这样一柄好刀,别人不能驾驭,公子难道也不能驾驭吗?郭嘉匆匆拜别时,身后那张年轻无暇的脸上亮起了一层光。那是信心十足的光彩,是一个年轻人对于权力和地位无所掩饰的野心和渴望,尽管那层光彩虚浮又缥缈,与他真实能力根本谬之千里。什么人会在曹操只剩一口气时放过他呢?什么人会相信自己能驾驭曹操呢?什么人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呢?如果是沮授、荀谌、辛评,甚至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郭图听到郭嘉这番鬼话,都会破口大骂!骂他奸诈!更骂他拿自己当三岁稚童来骗!唯独袁尚不会。……因为袁家的儿子们是真的将“干死我兄弟”这件事放在心中一等一的位置上,超过父子亲情,超过建功立业,甚至超过了对自身安危应有的担忧。……这很不好,郭嘉想,不如曹公,曹公的儿子们就兄友弟恭,友爱得很!曹植换上了阿母给他的寒衣,抻抻袖子,扭扭身体,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但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圈儿又红了。“我又不会砍你祭旗,”陆悬鱼很不解,“你哭个什么?”“我不信阿耶会弃我于不顾!”曹植抽泣着问道,“将军,他真走了不成?”陆悬鱼张张嘴,很想说一句她要是能找到曹老板的下落,那必定不用曹植催,自己就冲过去了啊!她刚想要怎么将“但凡我能找到你阿耶,一定提头来见你”这种话换个委婉点的说法,帐帘忽然被掀起来,探进来一个张辽的头。……陆悬鱼忽然一激灵!好在那个头迅速地转了转,并且连同脖子以下的所有部分都完整地出现在她面前。胳膊和肩膀上都裹了几圈白布,想把衣冠穿整齐就很不容易,只能披着个大氅,还不是那种皮毛特别好的,而是秃了好几块毛,看着有点凄凉的那种。……和他目前的状态谜一般契合,但他自己似乎没察觉。“有信传来,”张辽看看她,又看看曹植,笑嘻嘻地伸出用细布包扎过的手,晃了晃,“你父现在邺城。”……曹植蹦了起来!她也跟着吓了一跳,“那么远!”他点点头,将另一只手上的文书递给了她。当消息传到距离睢阳不足百里的陆悬鱼手上时,袁绍也接到了邺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密信。信是分成两封,一前一后到的。前面那封信是审配身边的一个官员写的,简短地报告了曹操攻城,审配战死的消息后,详细叙述了袁尚在这个夜里是如何镇定自若,如何组织起反击,如何冲锋陷阵,集矢如猬,甚至血流满面,真真惊心动魄!好在有三公子!幸亏有三公子!他扭转了局势,守住了邺城,更追击曹贼数百里,斩首万余!这样年轻,又立下这样的大功,除却冠军侯外,何人还能与之相比!袁绍捧着这荡气回肠,慷慨激烈的文字,看得也是心荡神驰,忽而屏住了呼吸,忽而又拍案叫绝,“不愧吾儿!”他嚷道,“不愧吾儿!”他猛地站起身,下令要谋士们立刻前来帐中,他要宣布这个好消息!他要让天下知道他的三郎是多么的出色!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冲动得想要将心中盘桓已久的那个决定说出来!主公在上首处这样转来转去,心情大好地等待谋士们前来时,第二封信送到了。这是沮授所写的战报。写得精简,也没有什么辞藻文笔,是一封标准的,由后方军事机构给出的精准情报。除了战报之外,沮授还送来了一件东西。当袁绍打开那个包裹时,他整个人都呆呆地愣在那里。那是一件半旧且有些破损的直裾,它原本是平平无奇的,但现下,它被血浸透了。浸得有些夸张,让人怀疑一个人的身体里真的会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吗?袁绍伸手去摸了摸。它已经快要彻底干涸了,但天有些湿冷,因此袁绍收回手时,指腹上还隐隐染了一丝血迹。他忽然明白了是谁守住的邺城。当谋士们鱼贯而入时,前面的人被后面的撞了一个趔趄,以至于在主公面前难得的失态了。但这怪不得前面的人,因为他进帐的那一刻实在是吓傻了。帐篷里昔日那馥郁又昂贵的熏香气息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的血腥气。他而平日裹在皮毛大氅里,蜀锦华服的主公,此刻正满身是血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他看到主公穿上了一件血衣。这个举动似乎是疯了一样,可主公的目光却那样清醒。他像是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终于睁开眼睛,注视着即将到来的一切。第542章曹植穿着新衣服,从坐具上跳起来,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听她复述他爹抛下他不管,还差点埋了张将军一票骑兵,只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雪急行军冲到邺城去杀人。这个行动逻辑连陆悬鱼都要想一想才能理顺来龙去脉,更不用提八岁的曹植。他是应该委屈的,但已经顾不上哭了,看看她,又看看像一只秃毛狼似的张辽。“张将军……”他小声问道,“我父,我父为何……”张辽看看她。对子骂父是不礼貌的,陆悬鱼把“你爹就是缺德惯了,习惯拿别人都当傻子玩”给咽下去,换了一套温和点儿的说辞:“你父是个聪明人,知道若能攻下邺城,他从此便又有了征战中原的根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