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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人还站在这片恶臭的腐肉战场上,灵魂却已离开躯壳,飘去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温暖的卧榻,以及香喷喷的烤肉与醇酒旁。有人实在忍不住,悄悄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溢出一颗泪珠。他忽然又滞住了。他似乎在那一瞬间,透过泪珠看到了什么。天该亮了。远处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清晰,比如同样摆出攻击阵势的敌军,比如两翼的盾兵,比如更远处的浓烟,以及在地平线尽头的,若隐若现的土城。两军已经快要交锋了,他毫不怀疑敌军将一触即溃,因而这一切都是乏善可陈的。只有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它好像闪着光,但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那个士兵揉了揉眼角,将泪珠揉碎了,视线渐渐清晰时,又向着那个方向看了看。它不再是一个点,而是一片,像贵人的纱衣一样,浅金色的,轻薄而明亮,向他而来。这个念头令他兴奋起来,他踮起脚,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而那片轻纱仿佛感应到他的迫切,飘来的速度就更快了些。它渐渐有了实质的形体,在赶来的途中也有了错落起伏,可它依旧是很明亮的。那些铠甲,那些盔缨,那些被磨到雪亮的槊头,都披上了一层朝阳的金光。它就是那样从天边一样遥远的地方飘下来的,又轻又快,像晨曦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地落在这片土地上,张辽的并州铁骑也正是此时冲进战场!冀州人的反应是很快的,他们立刻安排弓·弩手,向着并州人的方向射出了一阵箭雨。有战马嘶鸣,有骑士坠地,但更多的并州骑兵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们夹紧马腹,俯低身姿,如惊雷一般撞进了冀州人的军阵中!那称得上刚毅吗?亦或者要夸一句勇武吗?……那是强横!更是决然!袁绍一下子从他那舒服的皮毛坐具上跳起来了!“这是哪里来的!”他高声问道,“这是哪一路的援军!”陆廉不是已经无兵可用了吗?!她那样有高洁名声的人,不是连民夫都推上战场了吗!她怎么能藏下这支兵马!她怎么能在两军将要交手时,命令这数千骑兵从侧翼猛然杀出来!他是怎么算漏的?!还有他的谋士!他们竟然也未能猜出这支伏兵!……可是经历了这样一夜,方圆几十里仍有无数士兵在夜里走散未归,他哪里能猜出那支是她藏起来的,哪支是真走散了的啊!“主公?”有人将袁绍从沉思中惊醒。“而今当如何?”而今……而今?而今有两条路。一条是撤兵,他虽损兵折将,陆廉也必定元气大伤,暂退营中,以待来日。另一条是倾全力继续下去,将他的亲卫、中军、马铠兵尽皆推上战场,看谁才是最后的胜者。……但陆廉已经设了一次伏兵,眼见着将大破他的前军。……她还有第二支伏兵吗?袁绍的心悬了起来。现在换他被架在火上烤了。第568章战场总是瞬息万变的。就像那些昏昏欲睡的冀州人,上一刻心里想的还是好酒好饭,此刻忽然有令官扯着嗓子嚷了起来!敌袭!敌袭!精神点儿!握紧刀枪!要战斗了!这个念头从他们的脑子里蹦出来之后,许多人竟仍是有些茫然的状态。在这片战场上的所有人,头脑和身体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困顿与疲惫。除了那支正向他们而来的骑兵。那些并州人是真躲起来好好睡了一觉的,就像外面的天翻地覆和他们毫无瓜葛。在昨天的傍晚,新兵哆哆嗦嗦地走上战场时,并州人在忙着吃吃喝喝。将军给他们安排了古董羹,一盘盘的羊肉倒进锅里,隔着震天的战鼓,隔着战场上冰冷而潮湿的血雾,隔着生与死的界限,在氤氲的热气里捞出来,尽情地吃。不是所有人都吃得安稳。有人一边吃,一边看向他们的主将,似是想等些什么。主将也在埋头吃,他那锅比士卒的更精致些,底汤不是白水,而是吩咐用半只鸡熬出的鸡汤。除了羊肉之外,他的案几上还放了一碟蘑菇,一碟菘菜。都是冬日里难得的蔬菜,尤其还在军营里,就更珍稀些。因此那位主将也没有将它们一股脑地倒进锅里,而是很珍重地吃几口羊肉,再夹起一片,放进锅里涮涮。他吃东西的样子一看就是心无旁骛的,称得上没心没肺,因此有人忍不住了。“将军,听金钲之声,大将军是将后军也派上了。”张辽两腮鼓鼓的,微微眯着眼,正卖力地嚼,似乎根本没注意听身边那个亲兵在讲些什么。“咱们要不要……要不要派人送个信,问问大将军?”他抬起眼皮,看了亲兵一眼。他又看看那些将碗端起,把脸埋住,又悄悄透出两只眼睛瞧他的士兵。“你想出城了?”亲兵搓搓手,“将军,连南匈奴那百十匹马都送上去了,只咱们在这里等着!”“大将军有令在前,你想违抗军令吗?”张辽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了,又夹起一片羊肉,放在菘菜上,一起进锅涮涮。“咱们就问问,”亲兵不死心地仍然在嘟嘟囔囔,“万一今天就用上咱们了呢。”张辽不吭气地将那片涮好的肉裹在菘菜里,蘸了蘸酱料,塞进嘴里嚼嚼。“将军?”张辽的脸色冷了下来。“用过饭食,你们各自去检查所用战马和备马,”他下令道,“酉时前回帐,焦斗一打,立刻熄灯,违令者,军法处置!”其实那一晚很难入睡。他们在城北,有陆廉的大营和几万兵马拱卫,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但那又如何?有火光在外晃来晃去,有喊杀声自远处传来。有战鼓彻夜未歇。自然有人悄悄爬起来,从窗洞里钻出一个小心翼翼的脑袋,向外探看。北城门外的大营火光冲天。南城门内的民房火光冲天。再仔细听听。他能听到一群妇人凑在一起所发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他能听到房屋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的坍塌声。有人骑马从营外跑过去了,一边跑,一边高声疾呼,要调他的亲卫去守南城门。那声音像是刘使君的。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并州人爬起来了。除了要他们出战的军令外,他们什么都听到了。听那些民夫、流民、妇人,守在他们面前,用生疏而拙劣的姿态将冀州人重新赶到栅栏后面。听青徐之地的主公守在他们面前,亲冒矢石,领着自己最后的亲兵冲锋陷阵。他们都守在这狭小又黑暗的方寸之间里,守在这仿佛被割裂开,与外界毫不相干的温暖又安全的小屋里,静听外面那混沌而酷烈的乐曲。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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