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闻声,回过头就见宋砚捧着一方锦盒从人群那头走过来,在距她三步开外站定。他是很斯文的长相,举手抬足间都带着一股书卷气,“宋砚和家母住在这里多年,受令尊照料也颇多,当年的施棺之恩,宋砚亦一直铭记在心。今日乔迁,这些就当是宋某的一份心意。”那锦盒四四方方的,做工精美,瞧着还不小,不知里边装的是些什么。樊长玉都快给气笑了,自宋家退婚以来,她樊家遇到什么事,他宋家都摘得干干净净。今日搬迁,才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拿出这么个锦盒来,不就是做给众人看的么?她面露嘲意:“这是什么?”宋砚答:“宋某和家母的一点心意。”樊长玉反手一挥,那方锦盒就摔在了地上,里面一锭锭的元宝滚落出来,围观的人发出一片倒吸气声。住在这巷子里的都不是富裕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元宝长什么样,此刻瞧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才算是开眼了。宋母当即就尖声道:“你这是作甚?”她平日里努力维持着一副官太太的样子,这段时间也受够了恭维,突然被樊长玉这般下脸面,脸上岂止难看二字能形容。衣裳虽换成了锦缎,可十几年操劳,以至身形干瘦矮小,脸上也没什么肉,非但撑不起那一身衣裳,消瘦造成的高颧骨反而加重了那股子刻薄。樊长玉讥嘲道:“宋举人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您老拿着算命批文来找我退婚,我一个子儿都没收你们宋家的,反而是宋老秀才当年的棺材是我爹买的,宋举人后来的束脩也是我爹垫的,一些颠倒黑白嚼舌根子的,都还能说成是我爹施以小恩小惠,逼宋举人娶我这个屠户女。”她冷笑一声,“我爹娘尸骨未寒,可禁不起这样的诋毁。”宋母当即就色厉内荏道:“外人说的,干我们母子何事?”樊长玉垂眸看着地上的银元宝,嘴角勾起:“我又没说是您指使那些人这样说的,您急什么?”宋母禁不住樊长玉这样激,又被这么多街坊邻居瞧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喝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樊长玉道:“未免再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搬弄是非,今日就请街坊邻居们都做个见证,宋举人的这些元宝我是万万不敢收的。但我爹娘过世,胞妹年幼体弱,夫婿也一身伤病,家中的确急缺银钱,今日便同宋举人算一笔账,我爹替你家买棺的钱,替你垫付的那几年束脩,一分不少地还我不难吧?”她笑了笑,不无讽刺地道:“也省得宋举人和宋老夫人听了些风言风语,总觉着我樊家想挟恩图报。像上次樊大带赌坊的人砸我家,邻家大娘哭到宋举人家门口去求助,宋家大门都哭不开。”旁人不说这些,只是给宋家一块遮羞布罢了,眼下被樊长玉直接扯下来了,宋母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她看了一圈街坊邻居暗中鄙夷的神色,只觉脸色火辣辣地躁得慌,樊长玉这话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宋家忘恩负义了。砚哥儿可是要靠状元的人,若是被这粗鄙杀猪女诋毁,耽搁了前程,那可是要了她老命了!宋母哆嗦着正要出声,却听得一直沉默的儿子对那杀猪女说了句:“你来寻我,我便不会无动于衷。”“砚哥儿!”宋母白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樊长玉也皱起了眉,心道宋砚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是发什么疯。然而未等她说什么,人群外便传来一道软糯的话音:“姐夫,好多人啊!”男子的嗓音很是冷淡:“你别跑远。”樊长玉回过头,就见胞妹在自家门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男人约莫是怕她自己出来看热闹走丢了,才跟了出来,漂亮的眉头一直皱着,似觉着小孩麻烦。他穿着成婚那日的那身赭红色衣裳,长发简单束起,宽大的袖袍垂下将单拐遮住了大半,眉眼清冷,面色如雪。半靠在在门扉处,姿态散漫,不知出来了多久,亦不知把她和宋家母子的对话听去了多少。樊长玉跟他视线对上,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只唇角似挑非挑的,却又不是一个笑的弧度。第15章 他护犊子“那就是长玉招赘的夫婿了吧?”“大婚那日我瞧过一眼,这么些日子不见,瞧着倒是更俊了些!”“这上门赘婿和前举人未婚夫对上,可有得看了!”街坊间的妇人们瞧见了谢征,又看看宋砚,不免低声议论起来。长宁也看到了长姐,当即就拽着谢征的袖子一路小跑了过来:“阿姐!”她头上两个揪揪随着她跑动一颤一颤的,一张圆脸嫩白,穿着件厚实的袄衣,整个人看上去像一颗长出了短小四肢的雪球。地上积了薄冰,很容易滑倒,樊长玉忙道:“你慢些跑,你姐夫腿上有伤,当心摔着!”“姐夫”两个字出口,樊长玉自己都有点不自然。她去看言正的脸色,对方一张脸清隽淡雅,对她的称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经常被这样叫一般。其实长宁确实经常这样叫他姐夫,只是樊长玉不太习惯教长宁这么喊。长宁已跑到樊长玉跟前,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伸出短胖的小手就抱住了她一条腿,有些敌意地看向对面宋家母子。她是故意拉着姐夫跑过来的,这两个坏人要是也敢欺负阿姐,姐夫能一拐杖把他们腿也给打瘸!她只是没告诉阿姐自己这个聪明绝顶的主意!樊长玉半点不知胞妹心中的小九九,摸了摸她发顶,看向谢征道:“你伤还没好,出门多有不便,没必要由着宁娘胡闹……”她这话说得很客气,但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体恤夫婿的模样了。不少人目光在宋砚和谢征之间打转。心说论样貌还是樊长玉招赘的这夫婿强些,但论本事,还是宋砚强些,毕竟举人老爷可不是谁都考得上的。谢征垂眸看她隐隐还有些红意的眼眶,只说了句:“不妨事。”好看的凤眸却微微眯了眯。她哭过?为了她那个前未婚夫?那看样子是真没放下。出息。北风肆虐,拂动垂落在身前的长发,他懒洋洋抬起了眸子,朝樊长玉身后的那蓝衫男子看去。目光散漫,给人的压迫感却极强。和他视线一对上,宋砚只觉像是被野狼盯住了一般,汗毛都不自觉竖起,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心口却还是有一阵阵的紧缩感。像是侥幸从豺狼口中脱身的猎物在战栗。谢征没跟那对母子多费什么口舌,简明扼要说了句:“还钱。”不止宋家母子和围观的人群,就连樊长玉都懵了一瞬。谢征极不喜欢把一句话说第二遍,见那对母子没反应,好看的凤眸里已带了几分不耐,“人父母死了就想赖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