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点点头,很轻很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背。***月升,外头传来打更人巡夜敲响的第一下。埋头案前的人入梦初醒般抬起头,问道:“已经戌时了吗?”成二应了声“是”:“三小姐,歇息会儿吧?”“我没事,”季念放下笔,又问,“你家公子还没来?”成二摇头:“没呢,方才我借着送晚膳去瞧了眼,公子和范大人像是因为什么争执不下,怕是还有一会儿呢。”季念听着,把手里头账本又过了一眼,拿起笔在当前这页又画了个圈。僵坐太久,她敲了敲肩头,才顾得扫视一圈整个屋中的摆设。此处是几年前益滁边界刚出事时搭的屋子,刚开始是为了安置第一批流民,谁想后来流民越来越多,最后这屋子便被清空了,成了临时磋商正事的地儿。隔壁还有一间,谢执就在里头。但也没想到,除了早上见着的那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下午两人都没再见面。安民政法她不懂,但她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有的事她比很多人都要擅长得多。成二上前替她换了根蜡烛:“益滁被撤走了两个同知,留下一摊烂账,范大人本就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好了,有您在这儿帮忙看益滁的账本,可是帮了范大人一个大忙。”季念笑笑:“还没看出多少门道呢,这账是乱,也难怪范大人那么久都也没理清,看来之前的同知是捞了不少油水。”刚说完,外头有人走了进来:“你每次看出许多门道,都会压着几分说没看出什么。”成二转头看见是谢执,笑嘻嘻地退了出去,把屋子里的丁点儿的小地方都留给了剩下的两个人。两人见到对方都不意外,他知道她会等,她知道他会来。季念看着在自己对面坐下的人,道:“别揭穿我。”谢执笑了笑,便依着她不再说这个话题。他聊完了,她恰好看到一半,季念便让他等她一会儿。谢执坐在那里也不说话,直到她快看完这页,他才突然问道:“今早见到范曦了?”季念没抬头:“见到了。”益滁边界就这么点大,发生什么总有人听得见,一传就传到谢执耳朵里了。他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点了一下:“怎么不和我说?”季念知道他是指范曦说的那些话,她在账本上做完最后一个标记,才看向他:“那个时候不适合说这些。”谢执问道:“为何不适合?”季念摇头笑了声:“难道要我在你和范大人谈正事时,同你说我见到了范曦,还发生了这么一桩不愉快的事。”谢执却很快答道:“本就是范曦在无理取闹,没什么不可以的,你不需要顾及这么多。”闻言,季念还是推拒地笑了笑:“如果我那样,拂的不仅是范大人的面子,更是拂了你的面子,我不想我身边的人因为这种事损了人前的形象,不需要这样。”其实不管季念还是谢执,他们都明白对方是怎么想的。光这样的事今日便发生了两遭,谢执知道遇上那些触及底线的事,她不会让自己吃亏,但他一直都觉得,她可以更任性一点。很多人,包括荀绍景,都说过她看起来是个清冷不好接近的人,但谢执从见她的第一面就不是这么想的,一个心里不够柔和的人,藏不了这么多事。烛光把她的轮廓晕得模模糊糊的,对谢执来说,不管是四年前的小姑娘,还是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的人,其实从来没变过。他看着她,到底是放弃了:“我也没法不领你的情啊……”***刚入了夏,戌时一更时还没黑透,这会儿要回去了才堪堪黑下。范大人没和他们一道,成二也被打发走了,就剩下季念和谢执两个人。季念余光看了眼身边的人,想起早上范曦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是个不受宠的,所以她有比旁人更强的自尊心,也有比旁人更多的顾虑。谢执生来就是比常人卓著的,他如同一尘不染的清风,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放在心上,可是她不是,她没办法不去考虑一桩事到底该如何做才是能让大家都好的,没办法什么都不顾及。可是这个人是谢执啊。在他面前的时候,季念总有一种错觉,她可以任性,至少在他面前,多小的事情都是可以任性的。谢执把她头上的树杈往上拨了下:“在分什么心?”“我在想,你方才说我怎么不和你说碰到了范曦,”季念歪了个头,“应该和你怎么说呢,问她怎么叫你谢哥哥?”她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软的,她如此说,谢执愣了下,微微挑眉:“令令,你在吃味吗?”季念道:“没有,我哪里管得着人家姑娘。”有些得寸进尺,谢执问:“为什么不管?”季念反问:“我怎么能管?”谢执突然就笑了:“你可以管。”刚入夏的晚风带着热气,突然和很久以前的晚春重合了起来,季念看着他,抖着肩头也笑入了他眼中。两人就这么慢慢地晃悠回了府衙的住处。到了后季念没马上回去,指着回屋路上的石凳:“我想坐那儿喝一点。”谢执侧头:“不是说不吃味?还是心情不畅?”季念笑出声:“我想吃酒就一定是吃味?我就是看了一天账本累了,想在这儿偷个闲。”说着,她又补了一句:“你别陪我,你陪着我我总惦记着你在我面前,喝不好了。”谢执知道她是想赶自己回去休息,也知道她那点小小的酒瘾,没打算拦她,只说一会儿让成二来送她回去。季念:“我不会喝醉的。”“我知道,”谢执走前对她说道,“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喝醉了也没关系。”……到了这个时辰,季念才是真的一个人了。她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支在小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月亮圆得很,每当此时,季念都觉得是最适合一个人饮酒的,只可惜,没坐下多久,对面又坐了一个人。她看了眼突然到来的范慎,叹了口气:“三公子不是回自家佛堂面壁了吗?怎么这么晚还想着来找我?”范慎没答她,反问:“听说今日曦儿去找你了。”季念瞥他一眼:“对,说我银钱多,就该捐给你们益滁。”季念虽然不擅长像苏翘那样与人来往交道,但看人却是准的,她知道范慎这人迂腐,但却不是没有脑子的。果然她刚说完,范慎面色有点不上不下,对她拱手道:“我为曦儿的口不择言向季掌柜道歉,季掌柜愿拿出三千两支援,这一点范慎报以敬意。”口不择言的为另一个口不择言的道歉,季念听着也好笑,没答话。范慎有点尴尬:“季掌柜看来是对我很不满。”季念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三公子清早说了那些话,我是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对三公子不喜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