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忽然慢下来。有辆警车从旁飞速驰过, 看样子前面应该发生了事故。雪天路滑, 视野又昏暗。梁径合上文件,对坐前面的庄叔说:“上午的会延一小时,让大家上班不要急。”庄叔目视前方, 有条不紊地回:“好。”交代完,梁径往后靠了靠, 偏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街景。江州这些年的市政建设逐渐朝“高新”靠拢——越来越多的高楼、越来越新的商场。周边市镇的规划, 也慢慢上了轨道。拿安溪来说, 对比十年前, 已经大变样。再过一阵,安溪机场将彻底竣工。只是不知为何,工程建设始终拖在收尾阶段,接下来的机场各部门运营管理,也迟迟不见投入。说起来,还有一个比较吊诡的,是安溪的小沽河项目——听说多年前就拿下了改造许可,工程队都去测量了,中途却无故停摆,延宕至今。今年夏初,忽然又传出消息说暂时不动了。反反复复,小沽河平静无波,保持着记忆里的样子,对安溪的老一辈来说,还蛮令人开心的。突然,前面传来手机震动的声响。后视镜里,庄叔低声:“梁总。”梁径睁开眼。电话没有直接打到他的手机上,而是打给了庄叔。是梁圹。梁径倒不是很意外。他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显示,指腹轻点了点背面。窗玻璃上倒映着他的侧脸,额头宽阔,眉眼英挺。窗外,倏忽而过的雪片光影好像一道锋利的暗刃,掠过他幽深的眸底。这一年,有些事尘埃落定,而有些事,却好像才刚刚开始。梁径闭上眼。轻轻按下手机侧面。屏幕瞬间漆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梁径把手机还给庄叔:“下次让他直接打给我。”庄叔不是很意外梁径的做法:“好。”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年轻总裁。考究精良的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除了衣装带来的体面,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与从容是梁径与旁人最大的区别。可能是得天独厚的家世积攒给他的,也可能是自小端正严谨的家教就这么教出来的——只是现在这个世道,要说有什么能被继承、传承,那也是空话、装点门面罢了。三十年尚且一个河东河西,何况是人?梁径身上,却始终有种超出年龄的沉稳。更看不出,他接管这个庞大又根深蒂固家族企业,才不过一年。梁径身上中和了梁坤的性情,也完全继承了梁老爷子的手腕——他跟在自己爷爷身边太久,从小到大,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即便是学,这么多年,也学出来了。何况还是亲孙。手机再次响起。电话没人接,梁圹以为是庄叔不接,便又打来。震动响起的瞬间,后脑勺传来一道平静注视。庄叔直接挂掉,给梁圹发去语音:“梁总说,直接打他的电话。”信息发过去,直到车子驶进公司大门,庄叔的手机再也没响起过。下车,梁径站在车旁,抬头看了眼江州的第一场雪,眉宇间神色如常。细小的雪碎落在他宽阔的肩膀。梁径看了眼腕表,估计了下美国那里的时间,再抬眼的时候,却忽然对站在一旁的庄叔说:“打电话也是浪费时间。”“取保候审的期限还剩一个月。”“告诉他,如果梁培还是交代不清小沽河那笔款项的来龙去脉——”“我也无能为力。”下个月一过,梁径二十九岁,也算三十而立的年纪。而立之年,一手推了家族百年的祠堂,一手把自己的堂叔送进监狱——梁径的狠绝,梁老爷子病床上同庄叔说起的时候,庄叔都有些胆寒。一年前,老爷子积劳成疾,要不是梁径当时就在身边,抢救十分及时,医生的意思是,脑中风的可能性非常大。之后,梁家大小事务,正式划归到梁径的决策范围内。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突兀的决定。梁坤出事,七年多的时间里,他都跟在老爷子身边,有些事明里暗里就已经是他在接手处理。而梁坤没出事之前,梁径也早就在家里的企业实习了。只是刚接手半年就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当时正在疗养院条理身体的梁老爷子听闻后,恨不得自己真的中风,一了百了。那之后,老爷子就从浔州老家托了位可靠又可信的长辈送到梁径身边。一方面是协助。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希望他做事不要太吓人——梁坤至少还知道暂时的忍气吞声、偶尔的阳奉阴违、声色俱厉。梁径那是动辄杀伐,眼都不眨。半年前的夏初。梁径和时舒回安溪。方安虞姥爷出殡,他们一起回去送一程。只是到的当晚,他们发现老宅与平常很不同。前堂后院,不说名贵的,那些偶尔值钱的,全都被搬空了。就连书房里、梁老太太留下的两幅画,也不知踪影。这是最紧要的。梁径发了好大的火,一边给吴爷打电话,一边报警。时舒生怕他火气大了和老爷子一样中风,又心疼他前些年车祸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会情绪上头撅过去……他眼巴巴站一边瞧他冷言冷语地发号施令,一边时不时伸手去摸他额头,弄得梁径哭笑不得,说:“老婆,我就发个火,没发烧啊。”他握着时舒的手,这么一打岔,原本的火气倒冷静了些许。“去楼上。待会人多。”“要不去方安虞那。原曦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时舒摇了摇头,在一旁的红木椅坐下,撑着下巴去看地面家具被移走时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心底里其实和梁径一样,大概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半晌,时舒叹了口气:“你们家怎么这么乱啊……”他是很发愁的。梁老太太的画,名贵已经是最其次的问题了,万一找不回来,老爷子真要中风。梁坤醒来没几年,这会还在复健,老爷子再昏过去——成什么了?接力吗?非得一醒一昏是吧……时舒默默。梁径瞧着他那幅不知如何是好的愁闷神情,居然笑了一声。时舒撑着下巴抬眼,觉得他可能气过头了:“你没事吧?”“上楼去。”梁径笑着又对他说。时舒不解:“碍你了?我坐着又不动。”说着,他还挺规矩地稍微坐直了些。梁径:“……”“上不上去?”脸上笑意愈深,梁径佯板了板脸。时舒莫名其妙:“怎么了啊?”梁径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抬脚就往二楼走。“你这是坐着不动?我告诉你,你这是在掀房顶。”时舒:“……”不过他也隐约明白了梁径话里的意思,笑着伸手抱住梁径。婚后这些年,对梁径而言,如珍如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