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江耀的父母欣慰地想着:至少,通过画画,他能够养活自己。然后变故就发生了。即便是今天,也没有人能够解释,那场变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在江耀20岁的这一年,他忽然失踪了。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风和日丽,江耀的母亲架起画板,让他在院子里画画。一不小心,颜料掉到地上。浓丽颜料弄脏了江耀的裤腿。母亲进屋,去拿布来擦。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江耀不见了。院子里没有门。围墙有两米多高。通往外界唯一的路,是母亲所在的走廊。可是,当母亲拿着布回来,却只看到画架静静地立在葡萄藤架下。地上还残留着颜料泼翻的痕迹。椅子却空了。自闭症天才画家神秘消失,全网震惊。事件过于离奇,警方迅速立案侦查,网民也自发寻人。可江耀始终下落不明。就像传说中的“神隐”。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自家院子的葡萄藤架前,他被神明带走了。警察已经无能为力,就连父母都快要在绝望中放弃。然而一年后,如同他的神秘消失一般,江耀又突然出现了。他是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浑身赤裸,身上有血。整个人像被从血池子里捞起来。却没有伤。警方起初怀疑,那是他与绑架犯搏斗后留下的痕迹,是犯人的血液。可是提取那些血迹的DNA后,却无法与现存任何犯人的DNA对上。这也没有办法。国内的DNA数据库还是以有犯罪前科的人为主。如果绑架犯没有前科的话,数据库里不会有他的DNA。警方转而把调查目标转向受害者本人。所有人都想知道,江耀失踪的那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江耀却失忆了。记忆仿佛从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开始断片。江耀记得颜料打翻,艳丽浓稠的油画颜料溅到裤子上。然后呢?然后,就是听到周围有人尖叫。他赤裸浑身是血地站在家门口。中间发生了什么?整整一年,难道一丁点事情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他的记忆像是被整个剪断了。整整一年的记忆被人拿走,然后把头尾重新粘连。他仿佛是前一秒还坐在院子里,后一秒就浑身是血地站在了家门口。这一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身上那巨量到足以致死的血迹是谁的?为什么会赤裸地回来?全都不记得。无处追寻。这个诡异的失踪案,起初引起了全国网民的热切关注。关于他失踪又出现的讨论,占据了好几天的热搜头条。可是谁都无法解释这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每个猜测里又都有漏洞,无法完全用科学解释。警察和医生用尽所有办法,也始终得不到合理解答。只能不了了之。至于父母这边,儿子只要回来了就好。非但平安回来,甚至病情还有了好转。回到家的江耀,突然愿意说话了。会哭,会笑,会表达“我想要”。父母对此大喜过望,问他怎会愿意交流。江耀看着镜子,说:“我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我:世界很美好,让我好好活。”或许是那一年里,他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产生了第二人格。江耀的精神科主治医师,温医生告诉江耀的父母。失踪前的江耀,像一棵植物。安静,乖巧,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情,甚至受了伤都不会说痛。回到家的江耀,尽管仍然沉默寡言,却已经接近于正常人。父母重新看到希望,却还是不放心,因此仍然定期送他来做检查。这也就是为什么,江耀会出现在这间独立诊室。“……”在数次呼唤无果之后,温医生又叹了口气,在病历本上记录这次的失败诊疗。病情可能有反复。建议家属密切观察。不建议患者独立生活。温医生低头,书写这样的评语。而办公桌的另一边,江耀的视线仍然落在窗台那一盆绿萝上。微风吹拂着窗帘,绿萝长长的枝叶,随风摇动。【很漂亮。】江耀听到心里的声音。【回去路上,去昆虫馆逛逛吧。】那个声音说。江耀听到“昆虫馆”三个字,眉眼一弯。笑了。“……你喜欢这个?”温医生终于注意到他的视线,伸手把盆栽拿过来,放到他面前,“喜欢的话,送给你吧。带回去养。”江耀撩起眼皮。看看他,又看看盆栽。然后伸出手,拨开叶子。轻轻拈起绿萝叶片上的一只瓢虫。红色背板,黑色圆斑。一只漂亮的七星瓢虫。【应该说什么?】心里的声音问。江耀:“谢谢。”他站起身,很郑重地朝温医生说,“谢谢你。”温医生愣住。江耀小心翼翼地捧着瓢虫,嘴角挂着笑容。……他真的好像一棵植物。温顺,无害,把小虫从另一棵植物上,转移到自己的手上。并不是为了伤害它,只是喜欢它,所以希望它来到自己身上。温医生失神片刻,再次翻开了病历。斟酌许久。他把那句“病情可能有反复”删掉,重新写上一段话:患者与外界沟通能力较前有所好转。治疗方案暂无调整。继续观察。……温医生记录完毕,起身开门,去把江耀的母亲请进来。这是他给人看病的习惯。先和患者本人交流,然后再与家属沟通。等待区里坐着的,是一位穿着得体的女性。一看到温岭西,她便立刻站起身,迎过来。任何人都可以一望便知,这就是江耀的母亲。因为在她身上,有着和江耀一样温和无害的气质。如果说,江耀的温和无害,是来源于孤独症患者天生的与世隔绝感,那么他的母亲徐静娴,就是芭蕾舞者特有的轻盈与优雅。眼角的细纹显示出她已经上了些年纪,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样貌与身段。她年轻时一定是个万众瞩目的大美人。而江耀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温岭西领着徐静娴进入诊室的时候,忍不住侧过头,朝江耀瞥了一眼。那孩子仍然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低头注视着掌心的小虫。雪白的皮肤,点漆的眸子。长睫如鸦羽般低垂,缓慢眨动着,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感。分离性人格障碍——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就是“多重人格”。这也正是江耀目前罹患的第二种疾病。这种情况,在经历过严重创伤的儿童身上十分多见。有一种理论认为,儿童在受到生理或者心理上的严重创伤后,无法接受现实,不愿意相信那些可怕的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