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误入了仙门猎场……?”他说得委婉。但时轶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想问,她是不是因伤害凡人而被追杀?”“……”时轶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向院落外走去。谢长亭跟上他的脚步,直到一路走出偏殿,时轶才停下。他开口道:“这里原先是我父亲的居所。”谢长亭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玄鉴真人。“当年我欲入仙门,父亲便派了身旁白鹤,将我接来无名境。”时轶继续道,他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富丽堂皇的殿门之内,“你应当也听说过,玄鉴真人乘鹤而行,逍遥无边。他‘飞升’之后,白鹤亦随他而去,成了他座下童子。”谢长亭一愣。修真界中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的确是这么说的。“后面的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我父亲身死之后,玄天柱倾塌,三处天地眼尽数崩毁。此前时九始终跟在他身旁,唯独最后那段时间不知所踪。想来是我父亲剖心之后,料想自己已然活不长久,出于某种原因,将她藏了起来。”“我本以为她已身死,却在二十年前,无意间在凡人村中撞见了她。她本是我父亲座下灵物,为白鹤一族之长,此时却被两个老人当作寻常白鹤养在院中,修为大损,记忆全失,心智宛如凡人孩童,一直当自己是对方的孙女。”谢长亭听得愕然。“我骗她说我是她师父,将她带回无名境中。谁料她失忆后性情大变,顽劣不训,四年前趁我下山时,擅离无名境,正好撞上……”时轶说着,话音一顿。他颇玩味地笑了一下:“你说,若是你师兄师弟知道自己随手一剑伤的是玄鉴真人所豢养的灵物,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还敢再下手么?”“不过如今,再说这些,已无意义。”时轶接着话锋一转,他背起手,继续朝殿外走去,“左右我父亲已故去多年,时九又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难道还指望这世上能有人为她主持公道?谢长亭,我问你,倘若是你,你如何做?你是去和如今的天下第一大宗说理,还是去找仙盟一众名门正道诉苦?”而后的故事,不肖他再讲述,谢长亭已然心中明了——他哪一个都没有选择。他直截了当地选了最快捷、也是最极端的那一条路:一报还一报。谢长亭默然。良久,他开口道:“我要回上善门中一趟。”时轶脚步一顿。他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转过身来:“这就是你听完之后的所有想法?”谢长亭点了点头。“你说的事,我已心中有数。金丹此事,古怪颇多,我身在门中,却未曾知晓半分。”他道,“你伤赵闻竹一事,错不在你。你也不应当为此事再受半分指责。”“……”时轶有些头疼地看他一眼,“所以呢?你是想做什么?回到宗门,现身说法,说你还活着,我并未对你下过杀手?说心魔境中杀人的并非是我?还说我实有苦衷?”谢长亭却避而不答:“回到此处前,我便一直想同你说了。只是……”“只是什么?”“……”谢长亭默了默。只是什么?只是想起心魔境中少年时的你,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孤身一人时的你会有些孤独。可再转念一想,他连百余年都这般坦然地走过来了,犯得着自己去可怜他么?这些千回百转的思绪到底是识趣地没有出口。他含糊道:“只是一直未能想好。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半妖之身?你师门能追杀时九一个无辜女童,就不会追杀你么?你在仙门这么些年,还没看透他们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时轶有几分不耐烦地打断他道,“看来我一开始便不同你提起时九的事,还真是对的。”谢长亭没有同他争论,而是颇为耐心地向他解释道:“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将你牵连其中。”“……”时轶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他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静了静后,开口道:“所以你现在要从无名境中离开,就因为你发觉你师门曾暗中犯下滥杀之过,你要查明真相,来为我洗脱冤屈?”“不然呢?”谢长亭不解反问道,“金丹此事蹊跷非常。上善门中人猎杀无辜妖兽,取其金丹;后又行转丹之术,将他人金丹占为己有。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当为天下所不容。你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他们将罪名安插在自己头上?”“因为我不想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再扯上更多关系了。”时轶平静道,“你师门在暗中做些什么,我不关心;他们如何污蔑于我,我更没有丝毫在意——哪怕是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了,又与我何干?”谢长亭:“可是我在意。”时轶话音蓦地停住。许久后,他开口道:“看来你去意已决。”“是。”“那我同你一起去。”谢长亭却又立刻摇头:“不行。”时轶耐心告罄:“你就非要这般执意去送死么?”“我说过了,我会小心行事的。”谢长亭耐心道,“我仅仅是潜入其中,并不会因此抛头露面。就算行踪败露,也能全身而退。”“那为何不让我同你一起去?”时轶少见地有些失态,追问道。“我师父出关在即。如今天下认定你便是心魔境中凶手,他若是见了你,定不会放过你的。”谢长亭道,“这回出关,他应当迈入渡劫之境了。你不会是他的对手的。”“那你便是了吗?”“我……”谢长亭垂了垂眼。时轶“嗤”地笑了一声。“看来是我错了。”他绕着谢长亭,慢慢地走了一圈,“我真不该让你入我心魔境中。”“还记得你在灵虚洞中醒来时,你对我说过什么吗?”谢长亭回忆了一下。那时他还将对方当作是伤害自己师兄师弟的顽劣之徒,曾向对方恶语相向过,于是便道:“对不起。”“……”时轶道:“我真不该为你治伤。”真不该为你治伤——就该将你留在灵虚洞中,将你的性命牢牢抓在我手中,令你不得不对我言听计从。否则你又怎会忽然要一门心思地回到师门中去、令我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呢?时轶觉得谢长亭当真是个不长心的人。他就看了那样小小一段回忆,便又开始不自觉地可怜另一个人,全然忘记自己曾因施舍过的怜悯而被一次又一次地如何记恨。谢长亭却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时轶,”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对方,“你救下我,我很感激。但也应当到此为止了。”“……”时轶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什么叫,到此为止?”谢长亭想了想:“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往后当各有出路。”他想,执意要查明金丹一事的人是我,你又何必非要拉上自己作陪呢?为何要再三揽下本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