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远州出手如电,突然掐住了女孩的喉咙。“白雪斋。”薄远州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漠然得就像是这萧疏的寒雨,“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泄密的,对不对?是你将我们的行踪告诉给了白家人。是你把雪颜有孕的消息告诉给了白家人。……是你把自己亲生妹妹,出卖给了白家人。白雪斋长长的睫毛上蘸着黑沉沉的雨意,她突然沉下了表情,嗓声冷得几近挑衅:“是我,怎样?”..天溪太白•白家,乃闻、白、完颜三大家族中最为古老的一脉,家纹“云容冱雪”,家训“冰清玉洁”。其族谱可以追溯到上古鸿蒙,先祖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白家女眷繁多,宗族规矩严酷,私定终身的姑娘,无论嫡庶,一律“千弦割之”。当时的白家二小姐白雪颜,本已经许给了昭王周朝辞,却在成亲前夜趁夜出逃,委身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客;白家老爷子气得连连咳血,发动所有白家暗桩前去拿人,誓要把白雪颜沉塘于宗祠,维护白家的门脸。可是云秦三十六州,泱泱人口几万万,上哪去找一个甘愿山野结庐、荆钗布裙的女孩?没成想一年过后,白家长女白雪斋,途径小孤山饿鬼道,偶然遇见了自己的胞妹。白家闻讯大怒,召令“九琴仙”上山拿人,不料这个江湖客并不是什么寻常的江湖草寇,而是“雪老城”风卷尘息刀的后人:“天欲雪”薄远州,佩刀“寒江沉雪”。薄远州年少成名,一身狂骨,寸步不让,孤身一人斩下“九琴仙”九张琴,叫白家人来个有去无回。但在激战之中,身怀六甲的白雪颜受琴音波及,气绝于薄远州身前。但腹中胎儿已足了月数,白雪颜的孩子得以幸存。此时正逢故人辞别、冷雨潇潇,薄远州便依着发妻的名字,给儿子起名为:“白潇辞”。这个凄清杳茫的旧事,本与白雪斋一点关系也没有。..“薄远州,你倒是动手?”白雪斋出语挑衅,本就抱了必死的决意;此时女孩不闪不避地对上薄远州的眼睛,温润谦和的大小姐双目尽赤,嗓声嘶哑:“不就是死么?——我这条命,赔给雪颜便是!”白雪斋心里惶惶地想,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她…………她没想到雪颜会死。她想的是,告诉祖父,让白家人把雪颜和妹夫一同接回白家:她的妹妹可是千娇万宠的嫡生女,未来也应该是前途无量的琴师,怎么可以在草野间,做一个清贫的农妇呢?我的好妹妹,——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就没了前途呢?但是白雪斋想得太天真了,她以为在宗族长老看来,白雪颜的性命,自然比“名节”更重要;白家派出的应该是接人的队伍,而不是杀人的九位琴仙。是她的愚蠢、无知、天真,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事已至此,她白雪斋也是恶人,又何必作出一副“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可怜相,乞求薄远州的原谅?……杀了我,让我陪雪颜一同去便是。黄泉路上,姐妹作伴,也不算孤独。薄远州抬腕横刀,寒江沉雪眩出一笔凄冷的白光,架在了白雪斋的颈间。只消他一发力,“九霄环佩”白雪斋便身首分离,玉殒香销。..然而天意翻转了命盘,一记惊雷自天际劈来,骇醒了杀红了眼的薄远州:你在做什么?——薄远州,你要把雪颜孪生姊妹的血,亲手泼在雪颜她脸上么?薄远州浑身一震,如梦方醒,脱手的寒江沉雪滚进泥泞的潮土里。白雪斋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女孩随即压低了眉宇:“这条命,记在你账上。”我迟早会还。——我白雪斋,谁也不欠。..薄远州一人斩了“九琴仙”,彻底和白家结下了血海深仇。当时薄远州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得罪了白家这座泰山,每夜都有索命的恶敌,在江湖彻底站不住脚: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薄远州倒是一等一的硬气,根本没想着向谁低头。正逢边关风声渐急,薄远州便孤身前往塞北,阴差阳错与“霸下铁相”铁无情相识,铁相见此子确实不凡,便收作了徒儿。薄远州在腥风血雨里来去如风,不方便把尚在襁褓中的白潇辞带在身边;白雪斋则在天下第一大驿“凌霄阁”中,秘密收养了白潇辞。薄远州心里惦记着儿子,一闲下来就写书信寄去凌霄阁,行事随意、狂性难收、放浪形骸的“天欲雪”,信里絮絮叨叨、纠纠缠缠,活像上了年纪的老妈子,拎着儿媳的耳朵翻来覆去地念经。白雪斋被他招惹烦了,原本娟秀飘逸的字迹,也变成了暴躁无比的狂草:“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带孩子!”薄远州:“……”岁月交迭,屡变星霜。脉脉的光阴向前奔流而去,两个人之间那道不可弥合的伤口,随着白潇辞的长大,一点、一点、一点地愈合。三年过后,薄远州已经会在书信里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今日见一鹅,神色傲慢,像你。”半月之后,凌霄阁的暗桩带来了白雪斋的隔空回骂:“今日刺绣,指间针甚是短小,像你。”运笔凶险如斯,可以想象女孩在案前回信时,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薄远州:“……”——你说好端端的一大家闺秀,怎么就爱往下/三/路进行人身攻击???他没发现自己在笑,摇着头把信折好,压在书卷下边。..两个人彻底冰释前嫌,还是在白潇辞四岁生辰的时候。薄远州从塞北昼奔夜驰而来,连连跑死了几匹马,满肩满身都是仆仆的风尘。凌霄阁最高的九重殿在云海之巅,薄远州飞身急掠,身边山雾飞渺,眼前满月清辉,他似乎是应约去见仙人。但是九重殿没有仙人,只有白雪斋和白潇辞。薄远州一踏上九重殿的台阶,便被小男孩扑了个满怀:“爹爹——!”薄远州抱着白潇辞转上了一圈,回头望去,恰好对上了白雪斋盈盈含笑的目光。白雪斋身边是灿烁灼灼的萤火,仿佛绕身游动的星光;她背后是一轮满弧的银月,掬手便可捞起满捧的月华。居然都不及她一笑时的风华。他们那天喝光了三坛酒,喝到最后几乎要干起架来,互相翻出旧账来对骂。白雪斋面红耳赤,打着酒嗝,大声骂道你还我妹妹!你还我!都是你这个野男人,我妹妹可是要做王妃的——她又哇地一声哭了,像是个不得意的小女孩,哭哭啼啼地胡言乱语:我没有坏心思,我真的没有,雪颜就该跟你白头偕老,全天下的女子都应该嫁给她的心上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