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落听不出他的关心,更像是医生碰到了麻烦的病人,恨不得立刻摆脱。其实,即便是对待陌生人也不该这样的。池倾阳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气她的不辞而别。针也拔完了,池倾阳没有走,固执地坐在床边。与他的记忆相比,谭落大变样了。她的头发像是八年都没有剪过,长及腰间,一瀑柔顺黑发美得格外抢眼。她的个子长高了一点,玲珑有致的身形已经不能用可爱去形容。过去含苞待放的少女正在盛开,她的五官很有韵味,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仿佛一朵秀美高雅的芙蕖。可是不管过去多久,她身上那股韧劲都未曾消减,与之相对的,是同样难以磨灭的破碎感。她像是一个随时会被打碎的玻璃制品,叫人放心不下。待在她身边,池倾阳莫名地焦躁。灼烫的话语卡在嘴里,他有好些话想说,碍于这尴尬的身份,说不出口。冯育知的话像一根鱼刺,扎在他喉咙里。他说,谭落有男朋友。池倾阳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江澈也提醒过他,纵然他找到谭落,谭落很可能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爱人。当时池倾阳信誓旦旦地跟江澈说,如果是那样,他就去把谭落抢回来。现在,争抢的机会来了,他却不敢放手一搏。莽撞行事会带来无法预测的后果,假如他引起谭落的厌恶,她会不会再次消失,要他再找八年?他这辈子能有几个八年?池倾阳越想越生气。这男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根本没把谭落照顾好,差劲,不合格。他不配和谭落在一起。混杂着愤怒的醋意让他头昏脑涨,他没意识到自己语气凶狠,把谭落吓得不敢吭声。时间像是黏腻的胶,贴着皮肤缓慢滑动。谭落来回绞弄手指,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池倾阳的情绪好像平静一些了,语气也跟着平稳下来,他问谭落:“你这几年在忙什么?”谭落把自己的工作讲给他听,池倾阳不插嘴,听得很认真。她攒了一箩筐的故事,说到天亮都说不完。夜很深了,再这么聊下去,天真的快要亮了。谭落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恢复体力,不能熬夜。池倾阳打断了她的话,嘱咐她好好休息,同时按亮手机屏幕问:“你现在的号码是多少?”谭落迟疑了下,把一串数字报给他。很快,她的手机响起,是他的电话打了过来。铃声响了两秒钟,他随后挂断。谭落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池倾阳无意识地皱了下眉:“你怎么还在用这部手机?”这是他高一时卖给谭落的二手机。她抚摸着手机屏幕,意味深长地说:“舍不得换。”“八年了,没坏过?”“坏过,修了几次,能用。”谭落对手机的要求不高,能上网就行,比起实用性,她更在意这部手机带给她的精神价值。池倾阳留给她的东西不多,每一样都是她的珍宝,她怎么舍得轻易丢弃呢。“你把我的号码存好。”池倾阳命令道。谭落没有立刻照做,男人的声音当即阴了几个度:“不愿意存?”“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震惊,没想到池倾阳愿意和她交换号码。在池倾阳的逼视下,她三下五除二存好号码,然后仰头看着他,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动物。可惜并没有什么夸奖。等待她的是另外一句冷嘲热讽。池倾阳低头,凝视谭落的号码,喃喃自语:“存了也没用。”“为什么没用?”他兀然讪笑,笑声里沉淀着八年来积蓄的苦涩。“因为我每次打给你,都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第54章 牵扯有很多事, 谭落无法向池倾阳解释。比如,她为什么再也没打开过昵称为“毛笔成精”的微信号。为什么再也不用过去的号码。她预想到了,以池倾阳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接受她离开, 他一定会来找她。而谭落根本没有脸见他。当初, 她能如此坚决地离开小红楼,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不想连累那些善待自己的人。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她赶到医院去,眼睁睁看着李奶奶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渗血的绷带, 不省人事。十八岁的她, 一方面想要远离池倾阳, 不让他被自己拖累。另一方面, 她恐惧着种种噩耗。比如,李奶奶的手术并不成功, 留下了后遗症, 池爷爷的身体状况也一落千丈。如果真是这样,谭落不知道要怎么赎罪。以谭落那时候的能力,留下六万块钱, 是她唯一能做的补偿。所以, 她选择了逃避。把自己和南琊市的一切联系就此斩断, 仿佛只要她不去了解, 小红楼的幸福就还在继续。术后第二天。池倾阳的手术很成功,谭落已经可以进食了。邱素宁找村里人给她熬了稀粥, 她现在这状态, 只能吃点流食。谭落术后一直发着低烧, 病蔫蔫的,吃了东西仍旧浑身无力。她一次次找池倾阳要止疼药,池医生不给:“是药三分毒,你打算把止疼药当糖豆吃吗?”光是忍耐疼痛就让谭落筋疲力尽。这时候,池医生绷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提出了更加冷酷的要求:“下床。”谭落指着半死不活的自己:“你……你要我下床?”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刚才,她挣扎着去了一趟厕所,刀口疼得要死,差点把小命交代在路上,怎么池倾阳还让她起来?池医生催她赶紧坐起来穿鞋:“你不能再躺着了,得多下来走动。”谭落哀怨地看着他,求他别这么狠心:“我真的走不动……”池倾阳合上她的病历,面无表情地往桌上一扔,声响不大,却把谭落吓得一哆嗦。“不要撒娇,照我说的做。”他的声音像是在冰箱里冻过,让她又打了个寒颤。谭落欲哭无泪。八年过去了,她还是好怕池倾阳生气。而且,这人比八年前更凶了……他讲话的音量倒是不高,语气也不算重。但不知为什么,硬是有种让她不敢抗拒的威慑力,她只有乖乖听话的份。池倾阳一摆臭脸,冯育知就在边上说好话:“谭落啊,池医生这都是为你好,你一直躺着,容易造成肠粘连,很麻烦的。”谭落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慢慢坐起来,艰难地挪动下身,把鞋子踩上。每动一下都会扯到刀口,她痛得直不起腰,老太太似的弓着背移动。从病床走到门口,她疼出了一身冷汗,扶着门框不敢动弹。见状,冯医生主动请缨:“我扶你一把。”冯医生的手伸到了眼皮子底下,谭落有些为难,不肯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她的余光下意识偏转,瞄向了池倾阳。 ', ' ')